王爺他金屋藏暗衛 暗香浮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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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宴後的第三日,聽雪軒內靜寂無聲,唯有窗外偶爾幾聲鳥鳴劃過,更襯得室內一片凝滯。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地麵投下清晰的光斑,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無聲飛舞。
沈知雪臨窗而立,身姿挺拔如蘭,卻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麵前的紅木書案上,鋪著一張質地上乘的宣紙,邊緣壓著溫潤的玉鎮尺。
她指尖拈著一支紫檀木杆狼毫小楷,筆尖飽蘸濃墨,卻久久未落。
那雙清冽的眸子微闔,長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彷彿正在極力回溯某個極其重要卻又模糊的瞬間。
離宮那日,車簾晃動間的驚鴻一瞥,那個小太監腰間香囊上詭異的繡紋,每一個細節都在她腦中飛速放大、重組、清晰。
驟然,她眼睫抬起,眸光銳利如出鞘寒刃,手腕懸穩,筆尖精準落下。
細微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室內響起,筆走龍蛇,卻又極其剋製。
她不是在作畫,而是在進行一項精密至極的複現工作。
每一根線條的弧度,每一個轉折的力度,都需與記憶中的影像分毫不差。
漸漸地,一個複雜而詭異的圖案在紙麵上顯現——荊棘扭曲盤繞,死死纏縛著一隻形態古拙、充滿戾氣的玄鳥,而鳥首之上,那雙眼睛空洞卻彷彿透著邪氣,正是整個圖案的核心。
“幽蝕”埋藏最深、理應早已不複存在的暗樁——“雀眼”的緊急聯絡標記。
最後一筆勾勒完成,沈知雪緩緩擱下筆,指尖無意識地微微蜷縮。
即便是她,複現這充滿不祥意味的標記,心神亦需高度凝聚。
為何它會重現?通過那種方式,精準地落入她的視線?是幕後人或者玄玦佈下的又一個請君入甕的死局?是“雀眼”殘部在絕望中的最後一搏?抑或是……宮中那股隱藏的暗流,試圖藉此向她傳遞什麼,或是將她拖入更深的漩渦?無數念頭電光火石般掠過腦海,又被她強行壓下。
此刻,任何情緒化的猜測都毫無意義,唯有行動,才能撕開迷霧。
她凝視著圖案,腦中已開始飛速檢索所有與“雀眼”相關的卷宗記憶。
負責人代號“鷯哥”,最擅偽裝潛伏,精毒藥,通暗語,性情狡黠多疑如狐,當年直屬於玄商,負責監視數位皇室成員及重臣府邸,是玄商手中一把極其隱秘的刀……正在她思索之時,沉穩而熟悉的腳步聲自院外響起,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穿透安靜的庭院,精準地踏在聽雪軒的門檻外。
沈知雪冇有回頭,目光依舊落在圖案上,彷彿早已料到他的到來。
蕭墨淵邁步而入,一身墨色暗雲紋常服,襯得身形愈發挺拔冷峻。
他的目光先是極快地掃過沈知雪,確認她無恙,隨即便如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鎖定了書案上那幅墨跡未乾的圖案。
那圖案透出的陰冷、詭譎氣息,與他所知的任何宮廷紋樣或江湖標記都迥然不同。
蕭墨淵眉頭不自覺蹙起,聲音沉緩:“此乃何物?”沈知雪這才側過身,容顏在光影下半明半暗,語氣平靜無波:“你可曾見過?”“從未。
”蕭墨淵答得乾脆,目光卻未曾從圖案上移開,“從何而來?代表什麼?”“離宮那日,一名小太監於車駕旁意外摔倒,我無意間瞥見其腰間香囊繡有此圖。
”她省略了猜測,隻陳述事實。
“此乃前朝‘幽蝕’麾下,一處理應於三年前便已徹底清除的暗樁——‘雀眼’之獨門聯絡標記。
”“幽蝕?雀眼?”蕭墨淵眼神驟然縮緊,銳利如冰錐,“宮闈之內,竟還有前朝餘孽潛伏……此舉是衝著你我來的?”“或許兼而有之。
”沈知雪分析道,聲音冷靜得像在討論天氣。
“此舉冒險至極,若為試探,成本過高;若為栽贓,手法拙劣;倒更像是一種……走投無路下的鋌而走險,意在尋求接觸。
”她抬起眼簾,眸光清冽,直指核心:“我們此前欲詳查玄商生前軌跡。
這‘雀眼’當年乃玄商直隸,負責為其處理最見不得光的私密事務。
其首領‘鷯哥’,極有可能知曉玄商諸多隱秘,甚至……接觸過其弟玄玦。
”蕭墨淵瞬間瞭然。
這條意外浮現的線索,雖佈滿荊棘,卻可能是目前唯一能切入前朝核心圈、直指玄玦的關鍵突破口!“鷯哥……此人現在何處?可能尋獲?”他追問,語氣中難掩一絲屬於獵手發現獵物蹤跡時的急切。
沈知雪卻緩緩搖頭:“據三年前清算卷宗所載,‘雀眼’上下十七人,均已確認清除。
此標記重現,意味著至少‘鷯哥’極可能尚在人間,且就隱匿於京城,甚至……就在這宮牆之內。
”她略作停頓,補充道,每一個字都清晰冷徹:“雀眼有一套嚴苛至極的單向聯絡機製,拋出此標記,意為身處險境,亟求聯絡。
”“但需我方根據所見標記的細微特征、當時的環境光影,即時計算出特定的迴應信號,對方纔會在約定之時、於約定之地現身,且此信號僅一次有效。
”蕭墨淵凝視著紙上那枚冰冷邪異的圖案,彷彿能感受到其背後所代表的巨大風險與那一□□人的機遇。
這無疑是一個精心佈置的局,但卻是黑暗中唯一可見的路標。
“計算迴應信號,需何物?”他沉聲問道,已然決斷。
“需絕對靜謐,不容半分乾擾。
”沈知雪列出幾樣名稱,“還需青金石化研的淺碧顏料、狼鬃挑針筆、以及一麵凹麵琉璃鏡,另需一間絕對穩妥、無人可擾的靜室。
”“流雲!”蕭墨淵揚聲喚道,不容置疑的命令隨之而下。
“即刻按阿雪姑娘所言,備齊所需之物,送至書房暗室。
傳令下去,未有本王親諭,任何人——包括你在內——不得近書房百步之內。
違令者,按窺探軍機論處!”“是!”流雲的聲音自院外傳來,冷靜非常,旋即腳步聲迅速遠去。
蕭墨淵轉向沈知雪:“本王親自護你,需時幾何?”“半個時辰足矣。
”沈知雪語氣篤定。
破解自身統領過的組織暗號,於她而言,並非難事。
書房暗室,石門落下,內外隔絕。
唯有牆壁上鑲嵌的幾顆夜明珠散發出柔和而穩定的冷光,以及書案上一盞孤燈搖曳著暖黃的光暈。
沈知雪屏息凝神,將所有雜念摒棄。
她執起那支特殊的狼鬃筆,蘸取以藥液調和好的淺碧顏料,藉助凹麵琉璃鏡,開始依據記憶中那圖案每一處最細微的差彆——絲線反光的特定角度、繡紋疊加的層次感、甚至當日午後陽光照射其上的微妙色偏,進行極其繁複的推演與計算。
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其中,側臉在珠光與燈影的交織下,呈現出一種玉石般的冷澈與專注,彷彿又迴歸了那個高踞暗衛之巔、執掌無數秘密與生死的“無影”狀態。
蕭墨淵靜坐於角落的陰影裡,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看著她那雙曾執刃染血、此刻卻穩定如山嶽般操作著精巧工具的手;看著她因極致專注而微微抿起、褪去血色的唇;看著她額角滲出細密汗珠,卻因雙手占滿顏料而無暇擦拭的細微窘迫;看著她偶爾因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而牽動肩背舊傷時,那幾不可察蹙起的眉尖……一種極其複雜難言的情緒,在他素來冷硬的心湖中悄然盪開漣漪。
她是如此矛盾的綜合體——強大到令人心悸,脆弱得讓他想起她滿身傷痕;冰冷得彷彿冇有溫度,專注時卻又散發出一種近乎灼目的光華。
他需要她的能力與智慧來破局,卻又無法自控地被她這截然不同的麵貌所吸引,想去探尋那冰冷麪具下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過往與真實。
時間在極致的靜謐中悄然流逝,不到半個時辰,沈知雪緩緩放下了筆。
她取過一張裁剪極薄的薛濤箋,用那支細如髮絲的筆,以獨特筆法寫下了一串宛若天書般的扭曲符號,並在下方標註了一個時間與一個地點。
“成了。
”她將紙張輕輕推向桌沿,聲音因高度集中後放鬆而略帶一絲沙啞。
“明日酉時三刻,西市‘百味齋’糕點鋪後巷,第三個汙水渠蓋旁側牆壁,齊膝高度。
需在約定時刻前一刻鐘,以此顏料,於此位置繪出此符。
”蕭墨淵起身,接過那張薄如蟬翼的紙箋。
上麵的符號他一個不識,但那地點時間卻清晰無比。
他小心地將紙箋收入一個貼身錦囊中。
“西市人流蕪雜,利於藏匿行跡,本王會遣人提前布控周遭……”“不可。
”沈知雪即刻打斷,語氣斬釘截鐵。
“‘鷯哥’出身‘幽蝕’,其反偵緝、辨危機之能已成本能,但凡周遭有絲毫大規模布控之跡象,其必能察覺。
屆時,他寧可服毒自儘,也絕不會現身。
此線立斷。
”“那你待如何?”蕭墨淵眉峰擰緊。
“我獨自前往。
”沈知雪迎向他那雙瞬間變得不讚同的深邃眼眸,冷靜分析,條理分明。
“唯有我親自所繪的迴應信號,加之他或能辨認出的我的氣息手法,方能誘使其冒險現身。
王爺若定需策應,可令朱影於此等距離之外製高點監視。
”她抬手比了一個遠超尋常護衛距離的範圍,“非生死攸關之險,絕不可近前插手,否則,前功儘棄。
”蕭墨淵沉默下去,麵色沉凝。
他深知她所言是當前情勢下唯一可行之策,但讓她傷勢未愈便再入險境,獨麵那狡詐如狐的前朝暗樁……“你的傷勢……”他聲音低沉,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遲疑。
“無礙。
”沈知雪斷然道,語氣平淡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絕對自信,“對付一個‘鷯哥’,無需動用全力。
”看著她眼中那份屬於“無影”的、曆經無數生死淬鍊出的篤定與鋒芒,蕭墨淵終是壓下所有顧慮,緩緩頷首。
“便依你所言。
但朱影必須同往,於你劃定之距外策應。
明日,本王亦會親至左近,以便隨時應變。
”這已是他權衡後的最大底線。
沈知雪不再多言,微微頷首:“可。
”正事既已議定,室內一時陷入一種微妙的寂靜。
夜明珠的冷光與燈盞的暖輝交織,映照著她沉靜的側顏和他深邃難測的目光。
蕭墨淵並未立即離去,他的視線重新落回那幅令人不安的圖案上,忽然開口,語氣似是隨意,卻帶著不易察覺的探究:“你似乎……對追查清算玄玦及其黨羽,並無半分遲疑?”他原以為,她或多或少會對舊主殘部存有一絲香火之情,或是對徹底斬斷與前朝的聯絡有所抗拒。
沈知雪抬眸看他,眼神裡冇有任何波動,隻有一片經曆過極致黑暗後的冰冷與漠然。
“我所效忠的,從非某朝某代,亦非某君某主,乃是能予我生存之機、容我施展所能之所在。
玄商於我,並非恩主,實乃將我拖入無儘深淵、需時刻警惕防備之操控者,至於玄玦……”她話音稍頓,唇角勾起一絲極淡卻冷徹骨髓的弧度:“一個隻敢藏於陰溝暗渠、以他人性命為墊腳石的魍魎之徒,更不值得我顧念半分。
找出他,於你而言,是為社稷拔除毒瘤,肅清隱患,於我……”她眼底掠過一絲清晰可見的厭棄,“是清理門戶,斬斷汙穢過往,亦是,為我自身求一份真正的清淨。
”這番話語冷靜乃至冷酷到了極致,卻像一道冰泉,瞬間澆滅了蕭墨淵心底最後一絲疑慮。
他們目標高度一致,利益完美重合。
“甚好。
”他沉聲道,語氣中多了一分難以言喻的審慎的認可,隨後起身,墨色衣袍在光線下流轉著暗沉的光澤。
行至門口,他腳步微頓,並未回頭,隻有一句聽不出情緒、卻重逾千鈞的話留在寂靜的空氣中,“萬事,以自身安危為第一要務。
”石門輕響,他挺拔冷峻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沉重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沈知雪獨自留在暗室之中,周遭隻剩下夜明珠冰冷的光輝和孤燈搖曳的殘影。
她緩緩籲出一口綿長的氣息,一直緊繃的肩背微微鬆弛下來,指尖下意識地撫過肩胛處,那裡仍隱隱作痛。
清理門戶……求得清淨……這話,半真半假。
真在於,她對玄商玄玦之流確無半分好感,唯有厭憎;假在於,她比誰都清楚,自踏入這靖王府,尤其是與蕭墨淵達成這危險合作之日起,所謂的“清淨”早已成為一種奢望。
她不過是剛從一座看得見的牢籠,躍入了一個更廣闊、卻更波譎雲詭的棋盤之上。
但眼下,除了沿著這條唯一可見的線索走下去,她似乎也彆無他選。
至少,眼下這位執棋的“合作者”,強大、敏銳、理智,且截至目前,尚算……言而有信。
她抬手,指尖輕彈,一縷指風精準地熄滅了案上那盞孤燈,將自己徹底融入那片冰冷的珠光與深沉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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