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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齋異聞錄 第一百零九章 錦袍之下,已是槁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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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晚上天黑之後,

陳思源站在一麵巨大的銅鏡前,觀察著鏡子裡的自己。

鏡中人,身著華貴的錦袍,頭戴玉冠,麵容清俊,眼神銳利,再無半分從前的寒酸與木訥。

他伸手去觸控鏡子中自己的臉。

可是當他摸到鏡麵時,鏡子中的臉突然變得模糊。

那張清俊的麵容瞬間變得枯槁,雙頰深陷,眼窩青黑,像是一個死人。

陳思源猛地縮回手,踉蹌著後退一步,眼中閃過一絲極深的恐懼。

一聲長歎。

他知道,鏡子中的變化並不是幻覺。

因為鏡子中的自己,就是他真正的模樣。

這是他獲得才華的代價。

夜深人靜之後,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被一點一滴地抽走。

“不夠,還不夠……”

他雙眼赤紅,對著虛空嘶吼起來。

“《登高賦》算什麼?《詠麟賦》又算得了什麼?這些不過是些小道!我要寫的,是《天下賦》!是能讓世世代代都記住我陳思源名字的傳世之作!”

他要更多更強的才氣。

可這也意味著他要獻祭更多。

他肯定會死得更快。

但獻祭就獻祭。

他再次來到了那座廢棄的書院。

“先生!”他跪倒在那團墨色的竊詩魂麵前,神情癲狂。

魂魄淡淡地看著他。

“學生願以十年陽壽為祭,求先生,賜我《天下賦》!”

說完他拿出一把匕首,在自己額頭上劃了一刀。

鮮血淋漓。

竊詩魂圍繞著他,緩緩地旋轉起來。

轉了三圈之後,它才停止,然後張開嘴巴。

這次它吐出一團拳頭大小的墨色光球。

那光球狠狠地撞入陳思源的眉心。

鮮血返回到眉心之內,傷口也迅速癒合了。

可是陳思源倒在地上,渾身劇烈地抽搐。

口中噴出夾雜著墨色血絲的白沫。

過了一個時辰,陳思源才站起來,他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傳說中吃了死人肉的野狗一樣。

……

從那晚之後,陳思源變得愈發偏執與多疑。

他在白天風度翩翩、才華橫溢,與太子殿下談經論道,意氣風發。

到了晚上,他就會將自己死死地鎖在書房裡,不許任何人靠近。

他時常對著空氣咆哮咒罵,彷彿在與一個看不見的敵人爭吵。

“閉嘴!我的才華,是我的!不是你的!”

“你隻是我的筆!是我陳思源的工具!你敢反噬我?!”

“滾!都給我滾出去!你們都是來偷我的詩的!”

“你們這群小偷,強盜,騙子。你們就是嫉妒我的才華。我的命可以給你,我的才華不能給。”

他變得喜怒無常,暴戾不堪。

伺候他的下人,稍有不慎,便會招來一頓毒打。

他夜裡再也無法安睡,常常在噩夢中驚醒。

他夢見自己的血肉正在一點點地被黑色的墨跡侵蝕,五臟六腑都變成了冰冷的紙張。

他的身體正在變成一本書。

可惜這是一本寫滿了不屬於他的詩句的書。

稍微一點火星就能把它點燃,讓他萬劫不複。

他驚恐,他掙紮,他想要擺脫。

可當白日來臨,他感受到眾人豔羨的目光,聽到那些發自肺腑的讚美,又無比享受。

他飲鴆止渴。

他離不開竊詩魂。

在此期間,宋雪凝一直在觀察陳思源,好幾次化貓鑽進他的房中。

她感覺到竊詩魂的氣息越來越危險。

而陳思源正在逐漸喪失他的理智。

與此同時,更多的才子詩人失去了靈感才華。

宋雪凝猶豫著要不要告訴這些人。

尤其是告訴周子軒,他做不出詩來的原因並不是江郎才儘,而是因為有人竊取了他的才華。

一旦這些人知道真相,肯定會去找陳思源的麻煩,甚至強行剝奪他和竊詩魂之間的聯係。

可如此一來,陳思源恐怕就命不久矣。

宋雪凝很猶豫,不知道該怎麼做纔好。

不過就算他們不找陳思源的麻煩,陳思源恐怕也堅持不了太久了。

陳思源此刻的狀態,便如一根繃緊到極致的琴絃,隨時都可能斷裂。

若他被體內的竊詩魂徹底反噬,後果不堪設想。

賀學林思前想後,終究放心不下,決定親自去詩會一看究竟。

午後,宋雪凝攜一份薄禮,登門拜訪這位名動京城的新晉才子。

彆院幽靜,修竹掩映,曲徑通幽。

陳思源正獨坐石亭之中撫琴,指法嫻熟,神情專注。

一曲《高山流水》,意境高遠,竟引來幾隻飛鳥聞聲而落,暫棲枝頭。

“好琴技。”宋雪凝輕聲讚道。

陳思源抬頭見她,起身相迎,拱手一揖,笑容溫潤如春風:“不知宋姑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宋雪凝還了一禮,開門見山:“陳公子,久仰大名,今日終得一見。隻是我此行或有冒昧實是有一事相詢。”

“宋姑娘但說無妨。”

“公子近來神采飛揚,文思泉湧,令人敬佩。隻是我見公子氣色,似有幾分心力耗損過度之態,不知是否為日夜勤讀所致?”

陳思源笑容微微一滯,旋即恢複如常:“宋姑娘說笑了。身為太子侍講,自當儘心竭力,不敢懈怠。些許憔悴,不足掛齒。”

宋雪凝自袖中取出一枚小巧香囊,遞上前去。

“此乃家兄偶得的安神香,以沉水香為主,佐以百合遠誌,最能靜心凝神。我見公子似有神思不寧之兆,此物或可助你安眠。”

她說話時,目光始終不離陳思源的臉。

這香並非尋常之物,而是專為試探他而來。

果然,陳思源瞳孔驟然一縮。

眼中掠過一絲驚恐與厭惡。

宋雪凝不動聲色,儘收眼底。

竊詩魂乃才情與執念所化,最忌這等安定心神的藥物,一如邪祟畏黑狗血。

陳思源與竊詩魂糾纏日深,自然對此物生出本能排斥。

宋雪凝心中暗歎:“為了享受他人的才華,把自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這買賣劃算嗎?”

“多謝宋姑娘美意,隻是陳某素不喜熏香,怕是無福消受。”陳思源微笑道。

“公子當真不願一試?”

宋雪凝把香囊往前遞了一下,讓它距離陳思源更近。

陳思源身子往後仰了一點,接著又坐正了,連連擺手:“姑孃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實在是不喜歡這種香味。”

“或許,它能助你擺脫那些糾纏不休的噩夢,讓你夜晚得以安睡,白天才思更加敏捷,豈不美哉?”

“噩夢?”

陳思源臉色驟然一沉,語氣轉冷:

“宋姑娘此話何意?陳某夜夜安寢,何來噩夢之說?姑娘今日前來,究竟意欲何為?若是專程咒我,恕不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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