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龍深處:梅州客家三百年 《鹽香浸歲月,田埂載春秋:平遠藏在煙火裡的恬淡》
《鹽香浸歲月,田埂載春秋:平遠藏在煙火裡的恬淡》
平遠的晨霧,像是從梯田深處悄悄漫上來的,帶著泥土的濕潤與草木的清芬,一層疊著一層,把龍文村的田埂、屋舍都裹進一片朦朧裡。天剛矇矇亮,東邊的天際才透出一抹極淡的魚肚白,田埂上就已經有了晃動的身影。那是老農披著厚重的蓑衣,頭戴鬥笠,手裡牽著水牛,木犁在水田裡緩緩劃過,犁尖破開的泥水泛著青黑,混著新翻泥土特有的腥氣,在霧裡慢慢散開,像是給這片土地注入了新的生機。層層疊疊的梯田,像無數級疊起的綠瓷碗,碗裡盛滿了晶瑩的晨露,稻苗的嫩芽剛探出腦袋,沾著圓潤的水珠,在微弱的天光裡閃著細碎的光。風輕輕一吹,整層梯田便漾起淡淡的綠波,從山腳一直延伸到山腰,彷彿一幅流動的畫。
鎮上的雞欄剛“吱呀”一聲被開啟,幾隻蘆花雞便迫不及待地撲棱棱鑽出柵欄,在曬穀場的塵土裡刨來刨去,尋找著散落的穀粒,“咯咯”的叫聲清脆響亮,驚飛了屋簷下棲息的燕子。燕子們“啾啾”叫著,在低空盤旋幾圈,又落在遠處的電線上,像一串黑色的音符。王嬸提著竹籃往雞欄走,籃子裡的粗鹽粒白亮得晃眼,在晨光裡閃著細碎的光。她要選一隻肥嫩的三黃雞,做拿手的鹽焗雞。雞在欄裡撲騰著翅膀,她伸手穩穩按住雞頭,指尖劃過溫熱柔軟的雞毛,嘴裡輕聲唸叨著:“今日的太陽好,光照足,焗出來的雞定是油亮噴香,滋味醇厚。”
老街的石板路被一夜的露水浸得發滑,踩上去偶爾會“吱呀”作響。雜貨店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老闆搬著竹筐慢悠悠走出來,把筐裡的沙田柚一個個擺放在門口的架子上。黃澄澄的果子堆成一座小山,果皮上的油胞飽滿圓潤,在初升的陽光下亮晶晶的,像撒了層碎鑽。有提著竹籃的婦人走過來買,指尖輕輕掐開一點果皮,清甜的香氣“噗”地一下散開,帶著陽光的暖意,引得旁邊跟著的孩童直咂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金黃的果子。老闆笑著拿起秤:“這柚肉蜜似的,保準甜到心坎裡,汁水多著呢。”
午後的陽光變得熱烈起來,曬得梯田裡的水都泛起了熱氣,稻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像是無數細碎的低語,在田埂間來回穿梭。老農坐在田埂上歇腳,他解下腰間的煙袋,往煙鍋裡裝著煙絲,火柴“擦”地一聲劃亮,煙絲燃得正旺,青煙嫋嫋升起,順著風飄向稻穗,與稻花淡淡的清香纏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味道。他摸出腰間的水壺,擰開蓋子喝一口山泉水,清涼的水滑過喉嚨,水珠順著嘴角滴在田埂上,很快就□□燥的泥土吸了進去,隻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遠處的竹林裡傳來“劈啪”聲,那是新筍在使勁往上躥,裹著筍衣的新竹挺拔而立,脫落的筍衣落在地上,像層層疊疊的淺綠色綢帶,柔軟而富有光澤。
王嬸的廚房裡飄出鹽焗雞的濃香時,日頭正爬到竹梢,光線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粗鹽在鐵鍋裡被炒得發燙,“嘩啦”一聲倒進砂盆,裹住用紗紙仔細包好的雞。鹽粒受熱後“滋滋”作響,像是在低聲歌唱,把雞的油脂和香氣都牢牢鎖在裡麵,一絲也不肯放走。她坐在灶前添柴,火光跳躍著,映在她臉上的皺紋裡,那些紋路像梯田的輪廓般溫和而深邃,藏著歲月的故事。砂盆裡的雞漸漸透出油光,隔著紗紙都能聞到那股子醇厚的香,濃得化不開,引得放學回家的孩童扒著門框,探著腦袋問:“阿嬸,雞熟了沒?聞著太香啦。”
傍晚的梯田被夕陽染成一片金紅色,稻穗沉甸甸地低著頭,它們的影子在田埂上拉得老長,像無數根金線,把田埂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老農扛著鋤頭往家走,鞋上沾著的泥塊“吧嗒吧嗒”掉在石板路上,褲腳沾著的稻葉還在輕輕晃動,帶著田野的氣息。村口的老樟樹下,幾個婦人坐在石凳上擇菜,籃子裡的青菜帶著新鮮的露水,“哢嚓”一聲被掰成兩段,清冽的氣息混著遠處飄來的雞香,在晚風中慢慢漫開,鑽進每個人的鼻尖。
鎮上的食攤早早支起了桌子,剛出爐的鹽焗雞被斬成塊,油亮的皮緊緊裹著鮮嫩的肉,一刀切下去,還能看到晶瑩的汁水。蘸一點沙薑醬,辛辣裡帶著獨特的香,吃得人不住點頭,連連稱讚。有背著行囊的旅人捧著碗坐在角落,邊吃邊看牆上掛著的梯田照片,照片裡的濃綠與眼前夕陽下的金黃交疊在一起,像時光在碗裡盛了半碗春天的生機,半碗秋天的豐碩。賣沙田柚的小販推著車走過,“沙田柚——甜過蜜喲——”的吆喝聲被晚風吹得很遠,驚起樹上棲息的歸鳥,翅膀帶起的風掀動了桌上的紙巾,紙巾像隻白色的蝴蝶,在風中輕輕飛了幾下,又落回桌麵。
夜幕降臨時,梯田漸漸沉入寂靜,隻有蟲鳴在山穀裡此起彼伏,“唧唧”“啾啾”,像一支溫柔的夜曲,安撫著白日裡忙碌的土地。王嬸家的燈還亮著,昏黃的光透過窗戶,在地上投下一片溫暖的光暈。砂盆裡的鹽已經涼透,結成堅硬的殼,她正把剩下的雞骨小心翼翼地裝進竹籃,要給隔壁的黃狗當宵夜。窗外的月光落在梯田上,像給那些綠瓷碗鍍了層銀邊,清冷而溫柔。遠處的山影在夜色裡連綿起伏,像沉睡的巨人,默默守護著這片田與屋,守護著這裡的寧靜與安穩。
平遠的日子,就鋪在梯田的稻浪裡,那稻浪裡有耕耘的辛勞與收獲的喜悅;融在鹽焗雞的醇香中,那醇香裡有生活的滋味與煙火的溫暖;浸在山泉水的清冽裡,那清冽裡有自然的饋贈與時光的恬淡。每一株稻穗都結著踏實,每一口雞肉都裹著安穩,不喧嘩,卻像陳年的米酒般,透著經得住時光醞釀的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