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龍深處:梅州客家三百年 《梅江潮湧:八區煙火織就的客家長卷》
《梅江潮湧:八區煙火織就的客家長卷》
當晨霧像一層薄紗漫過梅江的水麵,這座被群山溫柔環抱的城,便從靜謐的睡夢中緩緩醒來。梅江如一條碧綠的綢帶,悠悠穿城而過,將梅江區的騎樓老街與梅縣區的圍龍屋輕輕連在一起,也悄然串起了興寧的鐵器寒光、大埔的茶香氤氳、豐順的溫泉暖意、五華的青石堅韌、平遠的梯田金浪與蕉嶺的竹海清幽——八個區縣的煙火氣息,在這片厚重的土地上交融碰撞,最終彙聚成一首悠長婉轉的客家歌謠,在時光裡靜靜傳唱。
梅江區的騎樓老街總是最先熱鬨起來。騎樓的廊柱被歲月的手掌摩挲得油光鋥亮,每一道紋路裡都藏著故事。商鋪的木門“嘩啦啦”被拉開,一連串清脆的聲響打破了清晨的寧靜。豆漿攤的銅勺在大鐵鍋裡攪動,碰撞出“叮叮當當”的脆響,乳白的豆漿冒著熱氣,香氣順著騎樓的廊簷漫開。阿叔推著三輪車穿梭在街巷,車上的鐵鍋“滋啦”作響,豬油遇熱泛起細密的泡沫,蒜蓉的辛香混著蔥花的鮮爽,引得穿校服的學生們圍攏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催促著“阿叔,多放點辣椒”。騎樓的窗台上,盆栽的三角梅開得正豔,嫣紅的花瓣不時飄落,落在青石板路上,被早起的行人踩出淡淡的紅痕,像是給老街綴上了細碎的胭脂。江麵上的浮橋晃晃悠悠,挑著菜籃的阿婆穩穩走過,木屐敲在木板上發出“篤篤”的聲響,與遠處碼頭傳來的汽笛聲交織在一起,像給這座城市的清晨打了個鮮活而溫暖的結。
梅縣區的圍龍屋升起了嫋嫋炊煙。土樓那標誌性的圓形屋簷在晨光裡劃出柔和的弧線,屋簷下懸掛的紅燈籠還沒摘下,紅綢在微風裡輕輕擺動,映得牆麵也染上幾分暖意。主婦們在天井裡擇菜,竹籃裡的芥菜帶著晶瑩的露水,“哢嚓”一聲被掰成兩段,清冽的氣息便順著敞開的堂屋門漫進去,與灶間飄出的柴火香纏在一起。曬穀場上,金黃的稻穀堆成了小山,老人握著木耙緩緩翻曬,穀粒滾動的“沙沙”聲裡,藏著豐收的踏實與安穩。幾個孩童圍著龍形的排水槽奔跑嬉鬨,槽裡殘留的雨水“叮咚”滴落,像是給這座古老的圍龍屋奏響了一曲輕快的童謠,讓沉寂的歲月也泛起了活潑的漣漪。
此時的興寧,五金街早已是錘聲叮當。鐵匠鋪的風箱“呼嗒呼嗒”不知疲倦地運作著,將爐膛裡的炭火吹得通紅透亮,火星子不時濺落在青磚地上,像撒下一把碎星,又很快與巷口豆腐攤蒸騰的蒸汽纏在一起,凝成淡淡的白霧。老王掄著錘子重重砸向燒紅的鐵坯,“叮當——叮當——”的聲響震得屋簷下的銅鈴輕輕搖晃,他嘴裡哼著不成調的客家山歌,調子混著打鐵聲在街麵上蕩來蕩去,久久不散。買鐮刀的農夫蹲在鋪子門口,專注地看著老王給鐵刀淬火,鐵刀浸入冷水的瞬間“嘶”地冒起白煙,他的鼻尖縈繞著鐵屑的腥氣與豆腐的清香——這是興寧獨有的味道,剛硬裡裹著柔軟,就像這裡的人,骨子裡藏著韌勁,日子裡卻滿是煙火的溫情。
大埔的茶香順著蜿蜒的山路飄下來。鳳凰山的茶園裡,茶農們的指尖在茶樹嫩芽間靈活翻飛,露水打濕了褲腳,帶著清苦的茶葉氣息混著山霧的溫潤,在山穀裡慢慢漫開,沁人心脾。三河壩的老碼頭,青石板鋪就的石階上長滿了青苔,吸足了水汽,踩上去濕滑而柔軟。幾個老人坐在石階上抽旱煙,煙袋鍋裡的火星時明時滅,映著水麵粼粼的波光,他們聊著當年商船往來的熱鬨,“那時候船擠著船,卸貨的號子能傳到河對岸呢”,話語裡滿是對過往的懷念。山腳下的茶坊裡,炒茶的鐵鍋“滋啦”作響,茶師額頭上的汗珠滴落在茶葉上,濺起細小的茶香,與鍋裡升騰的熱氣融在一起,釀成醇厚的味道。
豐順的溫泉池還冒著氤氳的熱氣。湯坑鎮的老人們泡在池裡,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意,硫磺的微腥氣順著毛孔往骨頭裡鑽,帶走一身的疲憊。池邊的老榕樹垂下長長的氣根,沾著水汽的葉片上,水珠“滴答”落在水麵,與池底不斷冒出的氣泡融成一片,漾開圈圈漣漪。埔寨鎮的祠堂前,老匠人正專注地給火龍的鱗片抹金粉,紅布在竹架上展開,像一團燃燒的火焰,透著熱烈的期盼。傍晚的食攤前,酸菜炒豬腸的酸香勾得人直咽口水,食客們捧著粗瓷碗吸溜著醃麵,額頭的汗珠混著溫泉的暖意,順著臉頰滑落,每一口都透著日子的熱辣與酣暢。
五華的石匠街落滿了青白的石粉,像是昨夜下過一場細雪。李伯的鏨子“叮叮”敲在青石上,火星子偶爾濺在他皸裂的手背上,他眼皮都不擡一下,石屑在晨光裡輕輕飄落,在空中劃出細小的弧線。巷口的豆腐坊裡,張嬸正麻利地往豆腐泡裡塞魚肉餡,指尖的濕粉在竹筐邊緣劃出淺淺的白痕,旁邊的油鍋裡“滋滋”作響,表皮煎成焦糖色的釀豆腐浮在油麵,散發著誘人的香氣,藏著如石頭般實在的滋味。圍龍屋的青石牆下,幾個老石匠湊在一起聊著鑿碑的規矩,“刻字要深,石頭才記得牢”,話裡的硬氣,就像他們手裡的鏨子,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倔強。
平遠的梯田在陽光下鋪成一片金浪,從山腳一直延伸到山腰,壯觀而溫暖。老農牽著水牛,木犁在水田裡劃出優美的弧線,稻苗的嫩芽沾著水珠,在光線下閃著細碎的光。風一吹,層層疊疊的稻浪便輕輕起伏,像大地在呼吸。王嬸的廚房裡,鹽焗透著一股生機。竹節上的露水順著青碧的竹身滾落,“滴答”砸在腐葉鋪就的地上,洇出小小的濕痕,混著竹香的清冽在林間彌漫。陳阿婆的石臼裡,糯米被木槌捶得黏軟,泛著珍珠般的光澤,釀粄的甜香混著竹蒸籠的清香,飄滿了整條老街,引得放學的孩童們頻頻回頭。竹器鋪的老闆坐在門口編著竹籃,薄如蟬翼的竹篾在他指尖翻飛,他邊編邊說:“這竹器啊,經得住時光磨,越用越有味道。”
當夕陽為梅江鍍上一層金邊,八個區縣的煙火便漸漸融成一片溫暖的光暈。興寧的錘聲、大埔的茶香、豐順的火龍、五華的石屑、平遠的稻浪、蕉嶺的竹影,還有梅江兩岸的騎樓與圍龍屋,都浸在這暖黃的光裡,溫柔而厚重。歸鳥掠過江麵,翅膀帶起的風,輕輕掀動了梅縣區曬穀場上的穀粒,也吹散了興寧市豆腐攤的蒸汽,將所有的氣息揉成一團,釀成梅州獨有的味道。
這就是梅州。它的日子,藏在鐵器的寒光裡,裹在茶香的醇厚中,浸在溫泉的暖湯裡,刻在青石的鏨痕間,鋪在梯田的稻浪上,映在竹海的碧影中,最終都彙入梅江的流水裡,悠悠淌過歲月,不曾停歇。八個區縣的故事,像八根色彩各異的絲線,在時光的織機上,被精心織成了這幅客家長卷。它不花哨,卻帶著經得住時光打磨的韌勁與溫潤,在嶺南的群山裡,靜靜鋪展,訴說著屬於這片土地的過往與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