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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龍深處:梅州客家三百年 《客語呢喃:梅州八區藏在話語裡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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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語呢喃:梅州八區藏在話語裡的鄉愁》

梅州的晨光裡,總飄著幾句客家話。阿婆在騎樓底下揮著蒲扇喊孫仔:“細佬哥,日頭曬到屁股咯,快滴返來食朝哦!”(小孩,太陽曬到屁股了,快點回來吃早飯哦!)尾音拖著軟軟的調子,像梅江的水紋,在青石板巷子裡蕩開,撞在斑駁的牆麵上,又彈回來,混著早點攤的油香,成了清晨最鮮活的鬨鐘。這鄉音,藏在八區的煙火裡,是比圍龍屋的夯土更牢的根,比釀豆腐裡的香菇餡更濃的味。

梅江區的菜市場,客家話混著魚腥與菜香,熱鬨得像開了鍋。賣魚的阿叔赤著胳膊,揮著刀在砧板上“砰砰”剁著草魚:“呢條鯇魚鮮猛得很,釀魚腐最好!”(這條草魚很新鮮,做魚腐最好!)買客家醃麵的阿妹紮著馬尾,笑著還價:“老闆,多啲蒜子,少啲油嘛,涯怕肥。”(老闆,多放點蒜,少點油呀,我怕胖。)阿叔手一抖,多加了半勺蒜蓉,嘴裡嘟囔:“後生仔就是愛靚,蒜子纔是靈魂咯!”騎樓的廊柱上,爬滿了綠蘿,葉片上的晨露被風吹落,滴在阿妹的帆布包上,洇出小小的圓痕,像客家話裡那些軟軟的尾音,帶著市井的熱乎氣。

梅縣區的圍龍屋裡,客家話裹在炊煙裡。主婦係著藍布圍裙,在灶台前忙得團團轉,對著天井喊:“阿公,灶裡火太旺嘞,減滴柴!”(阿公,灶裡火太旺了,少添點柴!)曬穀場上的老人應著:“曉嘚咯,你莫急,急了菜就炒焦咯。”(知道啦,你彆急,急了菜就炒糊了。)孩童們在禾坪上追著跑,手裡揮著稻草紮的小風車,嘴裡念著客家童謠:“月光光,照廳堂,阿妹梳頭等情郎,情郎送花來,阿妹笑開懷……”稚嫩的聲音撞在圓形的屋簷上,彈回來,落進排水槽的“叮咚”聲裡,成了老屋最鮮活的注腳。圍龍屋的中堂裡,供著祖宗牌位,逢年過節,長輩們用客家話念著祭文,每個字都像浸過米酒,帶著敬重的醇。

興寧的五金街,客家話混著鐵屑的腥。鐵匠老王掄著八磅錘,“鐺鐺”砸在燒紅的鐵坯上,火星濺到徒弟手背上,徒弟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躲。老王瞪著眼:“鏨子要拿穩,莫‘騰手騰腳’!(手腳彆亂動)學打鐵還怕燙?”買鋤頭的農夫蹲在旁邊,抽著旱煙,用客家話搭話:“王師傅,呢把要‘硬紮’滴哦,後山的石頭硬得很。”(這把要結實點哦)老王頭也不擡:“放心!涯打的鋤頭,能挖穿石頭!”錘聲“叮當”裡,客家話的尾音被震得發顫,卻透著股不服輸的硬氣,像鐵坯淬火後,帶著剛勁的溫度。

大埔的茶坊裡,客家話浸著茶香。茶農阿婆教後生摘茶:“摘茶要‘撚尖子’,一隻手捏三隻芽,莫‘薅’到老葉,老葉苦澀,賣唔出價錢。”(摘芽尖,彆扯老葉)後生笨手笨腳,捏掉了半片葉子,阿婆用竹篾拍子輕輕打他手背:“傻古!(傻瓜)茶葉是命根嘞,要像摸阿妹的手一樣輕哦。”茶師在炒茶鍋前,額角冒汗,用客家話唸叨:“火太猛會‘焦’,要‘慢慢嚟’,(慢慢來)急了就成炭咯。”竹篩裡的茶葉翻卷,客家話的調子也跟著起落,像山霧漫過茶樹,軟乎乎的,卻帶著清冽的勁兒。

豐順的溫泉池邊,客家話泡在暖湯裡。阿婆給阿伯搓背,毛巾甩得“啪”一聲響:“呢處‘痠痛’哇?(這裡痠痛嗎?)多泡陣就好,涯給你擦點艾草膏。”賣薑糖的阿婆挎著籃子,挨著池子走:“嘗塊咯,‘驅寒’嘅,(驅寒的)用老屋的紅糖熬的,甜到心裡。”泡在池子裡的大叔們笑:“阿婆,你嘅薑糖比涯阿姆做的還甜!”阿婆笑得皺紋堆成花:“甜就多買點,給孫仔帶回去嘛!”水汽蒸騰中,客家話的腔調也變得溫吞,像溫泉水漫過腳背,暖得人心裡發顫,連“多謝”都帶著水汽的潤。

五華的石匠鋪,客家話裹著石粉。李伯戴著老花鏡,給徒弟比劃獅頭的輪廓:“鑿獅頭要‘有神’,眼眉要斜向上,才夠凶!你呢個‘呆樣’,(傻樣)鑿得像病貓!”徒弟紅著臉,手裡的鏨子抖個不停:“阿公,涯‘學緊’嘞,(我正在學呢)下次一定好。”李伯歎口氣,接過鏨子:“學石匠,要‘坐得穩’,(坐得住)一天鑿十下,十年就成師傅。你呀,心太浮。”鏨子敲石頭的“叮叮”聲裡,客家話帶著石屑的糙,每個字都像鑿在青石上,硬邦邦的,卻藏著盼徒成才的軟。

平遠的田埂上,客家話混著稻香。老農教新媳婦插秧:“插秧要‘排勻’,(排整齊)一行行像線牽的,莫‘東倒西歪’,(東倒西歪)不然太陽曬唔勻,穀粒就不飽滿。”新媳婦直起腰,褲腳沾滿泥水,用袖子抹了把汗:“涯‘曉’,(我知道)阿爸,你看涯插的這行直不直?”風吹稻浪“沙沙”響,客家話的調子也跟著晃,像稻穗垂著沉甸甸的穗,每個字都沾著泥土的實在,連“累唔累”(累不累)都帶著田埂的糙。

蕉嶺的竹林裡,客家話纏著竹影。山民背著竹簍,在林間穿梭,喊同伴:“筍要挖‘冇出土’嘅,(沒出土的)‘鮮甜’滴,出土就老了!”陳阿婆在巷口擺著小攤,賣自己做的釀粄,用客家話吆喝:“細妹,來食‘釀粄’,(來吃釀粄)剛蒸好,熱辣辣嘅,(熱乎乎的)裡麵是花生餡,甜到心尖尖哦!”竹葉“沙沙”裡,客家話的尾音被篩得細碎,像竹露落在腐葉上,清幽幽的,卻帶著糕點的甜。

當暮色漫過梅江,八區的客家話便融成一團暖。梅江區的夜市亮起紅燈籠,攤主用客家話喊:“食唔食醃麵?(吃不吃醃麵)加肉加蛋,十蚊一碗!”梅縣區的老屋亮起燈,母親在門口喊:“細佬,洗腳睡嘞,(小孩,洗腳睡了)明日要上學!”興寧鐵匠鋪的老王鎖上門,對徒弟說:“收工咯,明日早滴來!”

這些腔調順著梅江的水,流進每個客家人的耳朵裡。或許字詞有細微差彆,或許調子有高低不同,但那股子“涯係客家人”的親,都藏在“阿姆”的呼喚裡,在“多謝”的誠懇裡,在“慢慢來”的耐心裡。

這就是梅州的客家話。它不在厚厚的詞典裡,而在阿婆的灶台上,在匠人的工具裡,在田埂的泥土裡,在溫泉的水汽裡。每個詞都帶著八區的煙火味,像釀豆腐裡的餡,把鄉愁包得嚴嚴實實,咬一口,全是家的滋味。

當最後一縷夕陽落在梅江的水麵上,客家話的餘音,還在岸邊的蘆葦蕩裡輕輕搖晃,像一首永遠唱不完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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