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龍深處:梅州客家三百年 《梅州客家味:早餐與菜裡的光陰故事》
《梅州客家味:早餐與菜裡的光陰故事》
梅州客家的早餐與菜,像一本攤開的老食譜,每頁都寫著光陰的痕跡。它們從南遷的行囊裡起步,在圍龍屋的煙火中紮根,故事裡沒有具體的人,卻處處是客家人的日子。
醃麵的由來,藏在“快”與“實”裡。早年客家人翻山越嶺南遷,行囊裡最耐帶的便是曬乾的麵線。清晨趕路前,找處避風的石縫,支起陶罐燒開水,抓把麵線煮熟,就著隨身攜帶的蒜米、豬油拌一拌,熱氣騰騰下肚,再揣幾個飯團便繼續趕路。那時的麵,是填肚子的急物,帶著風餐露宿的糙。
後來在梅州紮了根,麵線換成了本地新麥磨的粉,水是山澗引來的清泉,蒜米種在屋前的菜園裡,豬油是年節時用板油慢慢熬的,連拌麵條的筷子都換成了竹製的長筷。可那口紮實的香沒變——滾水焯過的麵線帶著韌勁,淋上的豬油遇熱化開,裹著炸得金黃的蒜米,筷子一挑,油香、麵香、蒜香纏在一起,燙得人直咂嘴。這味道是給趕早下田的人準備的,天不亮就起身的農夫,蹲在墟市角落的小販,接過一碗醃麵,三兩口下肚,額頭冒汗,渾身的勁就上來了。它的故事,是客家人把奔波裡的將就,過成了日子裡的講究。
三及第湯的故事,浸在“全”字裡。早年開墾荒地,男人們天不亮就扛著鋤頭出門,要到日頭當頂纔回家,一碗能補氣力的湯是剛需。家裡的婦人便想著,要把能補的都湊齊——剛從欄裡宰的豬,切下粉嫩的瘦肉,帶著血筋的豬肝、豬腰,洗淨了切成薄片,等鍋裡的水燒開,“嘩啦”一聲倒進去,撇去浮沫,撒把田埂上采的枸杞葉,滴幾滴香油,一碗湯就成了。肉要鮮得帶點甜,肝要嫩得沒腥味,腰要脆得嚼得出響,連枸杞葉都得是當天采的,帶著露水的清。
“及第”原是盼著家裡的娃能讀書出息,像科舉裡的“連中三元”那般風光,後來慢慢成了對日子的念想。墟市上的湯攤,灶上總煨著滾開的水,客人來了,報一聲“三及第”,攤主便手起刀落,肉片、肝片、腰片往漏勺裡一盛,在滾水裡焯得剛好,連湯帶料倒進碗裡,撒把蔥花。喝湯的人捧著粗瓷碗,先喝口湯,再吃肉,最後把湯裡的枸杞葉都撈乾淨,連碗沿都要舔一舔。這湯的故事,是客家人把對生活的盼頭,熬進了一碗熱湯裡。
釀豆腐的來曆,藏著南北的牽掛。北方人南遷時,總念著過年吃的餃子,可南方少種麥子,磨不出麵粉做餃子皮。看著田埂邊種的黃豆能磨成豆腐,有人便試著把豬肉剁成餡,塞進豆腐塊裡,煎一煎,燜一燜,居然吃出了幾分餃子的味。那時候的豆腐,是石磨慢慢磨的,漿水點得老,咬著有韌勁;肉餡是自家養的豬,三分肥七分瘦,剁得細細的,拌上香菇、蝦米,塞在豆腐中間的窩裡,不多不少,剛好撐起豆腐的形狀。
煎釀豆腐要用柴火灶,鐵鍋燒得冒煙,倒點茶油,把豆腐塊放進去,“滋啦”一聲,煎得兩麵金黃,再倒點醬油、清水,蓋上鍋蓋燜,湯汁慢慢收進豆腐裡,連肉餡都吸足了味。揭開鍋蓋時,香氣能飄滿半個村子。後來這道菜成了節慶的必備,除夕的桌上必有它,豆腐寓意“福氣”,肉餡象征“富足”,連塞餡的力道都有講究——太輕了,餡會散;太重了,豆腐會裂,就像客家人過日子,既要守著規矩,又要帶著靈活。它的故事,是把鄉愁包進他鄉的食材裡,讓念想有了實在的滋味。
鹽焗雞的香,是儲存食物的智慧。梅州多山,早年交通不便,好不容易宰隻雞,吃不完容易壞。有人便想出法子,把粗鹽在鍋裡炒熱,用草紙把雞包起來,埋進熱鹽裡燜,鹽的熱氣慢慢把雞焐熟,鹽的鹹也鑽進肉裡,能存上好幾天。後來這法子成了特色,選雞要挑走地的三黃雞,毛要拔得乾淨,肚子裡塞點薑片、蔥段去腥;鹽要用本地的粗海鹽,炒得發燙,連裝鹽和雞的砂煲都得是老陶的,保溫又透氣。
焗好的雞,撕開時能聽到“哢嚓”聲,雞皮金黃發脆,雞肉裡滲著鹽香,卻不齁,連骨頭縫裡都帶著味。以前是家裡來客了才捨得做,現在成了宴席上的硬菜,一隻雞端上來,色澤油亮,香氣撲鼻,筷子一動,肉就脫骨。它的故事,是客家人把生活裡的難處,變成了獨有的味道。
艾草粄的出現,跟著節氣走。清明前後,田埂邊、山坡上的艾草長得最嫩,帶著股特殊的苦香。客家人說“春吃艾,夏吃蕉”,覺得春天吃點艾草能祛濕氣。女人們挎著竹籃去采艾草,選那種葉片厚實、絨毛少的,回家洗乾淨,在滾水裡焯一下,撈出來擠乾水分,剁得碎碎的,和進糯米粉裡,加溫水揉成麵團。餡料是自家曬的花生、芝麻,拌上紅糖,捏成一個個圓餅,放在蕉葉上蒸。
蒸好的艾草粄,透著青綠色,蕉葉的香混著艾草的苦、糯米的糯、餡料的甜,吃起來綿密帶點嚼勁。以前是農忙時揣在懷裡的乾糧,餓了就掰一塊,頂餓又解乏;現在成了清明的標誌,家家戶戶都會做,送些給鄰裡,你嘗嘗我的餡料,我品品你的艾草味。它的故事,是客家人跟著土地的節奏過日子,把時令的饋贈,變成了舌尖的記憶。
這些早餐與菜,從不是憑空冒出來的。醃麵的快,是為了趕早的生計;三及第的全,是對氣力的補給;釀豆腐的巧,是南北滋味的融合;鹽焗雞的智,是儲存食物的法子;艾草粄的鮮,是跟著時令走的順應。它們像梅州的山,紮實穩重;又像梅州的水,溫潤綿長,在灶火的熬煮裡,在炊煙的繚繞中,把客家人的日子,過成了有滋有味的模樣。
如今圍龍屋的灶台上,這些味道還在繼續。清晨的醃麵攤前,白霧騰騰;湯鍋裡的三及第,咕嘟作響;節慶的餐桌上,釀豆腐冒著熱氣;待客的砂煲裡,鹽焗雞香飄四溢;清明的蒸籠裡,艾草粄透著青綠。它們的故事,不用人講,早刻在每道工序裡,藏在每口滋味中,成了梅州人血脈裡的一部分,代代相傳,從未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