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卿有兩意 第104章 再遇 畢竟他時常犯癡，還時不時發癲蹦…
再遇
畢竟他時常犯癡，還時不時發癲蹦……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罷？”
“若我知道幫我看診的人是你,
我定然不會來的！”
“我是生是死，與你何乾！”
帳子忽然被人撩開掛在牙勾上，蘇沁雪的臉驟然暴露在一雙沉靜明亮的眸子前。
蘇沁雪有一瞬間的慌亂,
第一反應便是掩住臉，將人趕出房，她剛蓄力要叫罵，忽地感覺到手臂上傳來一陣刺痛。
林媚珠看上去很是冷若冰霜,
道：“紮到彆的xue位會至癱的,
你也不想下半輩子爛在床上，被人把屎把尿罷？”
這句話的震懾力實在太大，蘇沁雪不敢動了。
林媚珠取下一枚銀針，轉回身麵對蘇沁雪時又拉下了臉,
說：“將衣服掀起來。”
蘇沁雪縮在被子裡,
隻眼珠子動了動。
林媚珠便道：“沒紮針那隻手掀。”
蘇沁雪不情不願將衣擺掀了起來,
望著側著臉給她施針的人,
漸漸望出了神,
而後渾身慢慢卸了勁兒，將臉撇開了，忍著哭腔道：“看到我這般狼狽模樣,
你一定很開心了。你就儘管笑罷。”
蘇沁雪一點也不想生下肚子裡的孩子，但她知道秦衍很喜歡小孩，她覺得或許將小孩生下來後,
她還能挽回這段婚姻。且當時月份大了，大夫說貿然墮胎很危險。
可當孩子落地後,
她忽然就反悔了。她覺得這個孩子是讓她生活變得混亂的罪魁禍首。
若不是因為這個孩子，那場荒唐的情事不會被人發現，她不會淪為許多人口中的笑話,
若不是因為這個孩子，她還會和秦衍好好的。
她變得易怒暴躁，一聽到嬰兒啼哭聲便要發狂，她看女兒的眼神也漸漸變了，最嚴重的一次，她站在搖籃前站了一個時辰，剛伸出手時就被人握住了。
是她府上的馬夫。
他哄她回房歇息，而後將孩子悄悄送到了秦衍的府衙處。對外，這孩子的父親依然是秦衍。更何況，他知道秦衍會心軟。
孩子落地後，蘇沁雪便染上了產褥病，原以為隻是小事，找了大夫看，卻越治越壞，她也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某天給她看病的大夫和藥童忽然卷著包袱跑了，一查才知道，這女大夫用了假姓氏，她本姓梁。蘇沁雪這才知曉自己是被人下了藥。
蘇沁雪垮著肩頭，闔眸歎了聲：“天道好輪回，我殺了她祖父，她將我折磨成瘋人廢人一個。”她扯了扯笑，語氣無比自嘲：“因果迴圈，報應不爽。”
若是能死了倒也乾淨，可父母不願放棄，一直悄悄給她找大夫，即便她已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
蘇沁雪害怕會癱瘓，可事實上她也比那好不了多少，頻繁的腹痛、高熱，血崩和情緒崩潰已經將她折磨得不成人樣了。她知道，自己離死也不遠了。
蘇沁雪很虛弱，本來尖銳而刻薄說出口，聲音卻像在飄一樣，“你是來和我炫耀你過得有多好嗎？”
林媚珠多少能聽出她語氣中的委屈和不甘，同為女子，即便從前與她有積怨，如今看見她纏綿病榻，完全說無動於衷肯定是假的。但自己確實也沒有報複得逞的快感，以及——她如今這般模樣與自己無關，實在不用感到愧疚或者慚愧。所以林媚珠很坦然地回道：“我沒有炫耀的意思，不過我確實過得很好。”
她撚著針尖，牽了牽嘴角，“而且，我會過得越來越好。”
蘇沁雪被一噎，望向林媚珠。
較之以往，她身上多了某些沉澱下來的力量，雖是笑著，卻沒有刻意張揚。
從容，她比之前從容了許多。
她的眉眼很平和，瞳仁裡盛著光，水潤溫煦，像波光粼粼的一汪泉，叫人望上一眼，心慢慢地便跟著靜下來，忍不住生出親近之意，想往那片光裡貼一貼靠一靠。
蘇沁雪好像就明白為何某個人會被她迷得七葷八素了。
蘇沁雪指尖蜷了蜷，垂眸道：“你和他也有孩子了罷？”
林媚珠整理針囊的動作一頓，繼續將物什歸置好，說：“他離開我很久了。”
蘇沁雪也沒說他是誰，可林媚珠第一反應還是想到了他。
蘇沁雪顯然不知內情，輕挑了挑眉。房裡靜了靜，院外的喧鬨聲又響了起來。
蘇沁雪眼神變得悠遠，道：“我始終記得，在護國寺那日，你我同穿了一身素衣，同樣荊釵斜插，但與你站在一起時，我總感覺所有人都在議論我嘲笑我，我又恨又急，恨不得將身上的衣裳燒了乾淨。”
“他的眼神從未在你身上挪開過，我就知道我贏不了你，可當時的我……已經瘋魔了。”
林媚珠回想了一下，說：“我不記得了。”
記不起來當時穿了什麼衣裳，記不起來其他人說了什麼，也記不起來沈長風是在哪兒看她的，畢竟他時常犯癡，還時不時發癲蹦躂幾下。見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蘇沁雪眼珠子微微動了動，望定了林媚珠，忽然開始放聲大笑，笑著笑著滾下兩行熱淚。
她沒想到的，如同一根刺梗在心裡、困擾了她數年的心病在彆人眼裡，隻是一件蠅蟻大小的事。
這一切不過是她疑心病作祟，看到彆人的眼神便覺得他們在議論，覺得他們在比較，但其實可能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們當天穿了同一件衣裳！
她以為林媚珠一直在沾沾自喜贏過了自己，結果人家根本就沒有在意過。
她像一個無理取鬨的瘋子，一遍遍回憶過去，將所有事情無限放大，她恨所有人，也決定報複每一個人。她利用孩子要挾秦衍不肯和離，將秦廷當做馬夫儘情淩辱、逼段家姐弟離開，她覺得這都是他們欠她的，覺得他們都對不起自己……
其實是她一直不肯放過自己。
林媚珠闔上房門，將那癲狂笑聲關在門後，輕輕歎了口氣。
侍女見她張望，知道她這是在找小滿，給她指了條小道。
林媚珠輕頷了頷首，走得並不急。
這是在內宅裡，遠處在擺宴席，各處似乎都有侍衛把守，且小滿沒問過她也不會走遠。
沒什麼可擔心的。
半盞茶後，林媚珠決定收回自己的話。
她看到一條飛奔的墨色獵狗，也看到小滿為了躲那條像瘋了一樣的獵狗跑進了假山裡。
獵狗圍著假山打轉，不時伏低身子低吼兩聲，分明是看人藏在哪兒了。
林媚珠腦門上的冷汗“唰”一下就出來了，她第一反應便是找東西劈走這瘋狗，快速看了圈，這庭院乾淨整潔，連個多餘的小石子都沒有！
眼看那腰細腿長的獵犬就要朝假山某個洞口撲去，林媚珠再顧不得那麼多，高喝一聲衝了過去，而後看到小滿歡呼著跳了出來，抱著那狗咯咯笑了起來，那獵狗在她腳邊打了幾個滾，咧著嘴不停地又蹦又跳又叫。這一人一狗顯然是在嬉戲。
林媚珠默默套回鞋子。
那獵狗滾了一身泥，猛地翻起身定睛一看，而後朝林媚珠急撲過來，邊跑邊興奮狂吠。林媚珠又被唬了一跳，盯著那殘影看了兩眼，不太確定叫了聲：“墨柒？”
先前墨柒還很小一隻，她還能抱起來，現在它撲起來比她肩頭還要高，且從前它的毛色是接近純黑的，長開之後毛色淡了許多，像化開的淺色墨水，乍一看還真是認不出來。
墨柒汪汪應了兩聲。
林媚珠輕輕“啊”了聲，“真是你啊？”
墨柒更激動了，尾巴搖得飛快，叫聲慢慢變得幽怨起來，嚶嚶嗷嗷的，依舊很大聲。
林媚珠叫它低聲，墨柒不聽，以她為中心不住兜著小圈子，邊跑邊朝某個方向連聲吠叫。
林媚珠隻好蹲下身，等它靠近時一把捏住它的狗嘴筒子，在它掙紮前在它臉側輕輕啵了一口。
林媚珠不講武德，墨柒啊嗚一聲，歪倒在她懷裡。
林媚珠笑，像抱小孩一樣抱著它揉了揉它的頭，又謹慎看了眼四周，見沒引起人注意，一顆心安定些許。
小滿在玩墨柒的尾巴，墨柒有一下沒一下地配合她搖著尾巴。
林媚珠問：“小滿，你記得它嗎？”
小滿捧著墨柒的臉左看右看，末了搖搖頭。
林媚珠見她和墨柒熟稔玩耍的模樣，若有所思，將小滿手中的毛球往遠處扔了出去，墨柒跑了出去，鑽入竹林找球。
林媚珠牽著小滿，說：“我們該走了。”
墨柒出現在這裡，證明伏波寨的人來了，他或許也在。
小滿有些不捨，但還是跟著離開了。
經過某處亭台，林媚珠遠遠看到一麵旗幡迎風飄展，黑底紅邊赤焰尾，金線繡字，朱漆旗杆，很醒目很招搖，一眼就能看得到。
當時沈長風喜歡玄色，林媚珠更喜歡金色和紅色。他最後都用上了。
林媚珠目光從旗麵收回，耳邊聽到馬蹄聲響起，應是圍場有人賽馬。林媚珠微微蹙眉，加快了腳步，回身一看卻發現小滿正饒有興致盯著圍場的什麼看。
自從在江陵集市經曆騷動後，小滿聽到響馬聲時都會很害怕，下意識地想遠離，可現在她的注意力明顯不在馬蹄聲上。
林媚珠與她並肩看了會，心中疑竇漸起，喃喃自語一句話，聲音小得隻有自己能聽到。
小滿望著旗幡上的繡金大字，三步兩回頭，腳步越來越慢。遠方隱隱約約傳來疾馳的馬蹄聲，狗吠聲變得越來越近，其間又有許多人難掩興奮的歡呼聲，所有聲音聚在一起，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顯，就好像是直衝著這個方向來的一樣。
林媚珠察覺小滿落後了幾步，回身一看，見到她慢慢停下了腳步，而後蹲下身，將手貼向了地麵，似在感受著地麵的微微震動。
樹影搖曳瞬間，細碎的光“唰”地聚成一束打落在小滿臉上，一如她在野地裡被火把照亮時的灼熱。小滿肩膀一縮，猛地閉上了眼。
林媚珠蹲下身，拿著帕子為她拭去眼角濕潤，而後感覺到有人輕輕搭上了她的手。林媚珠擡眼，慢慢停下了動作。她發覺，小滿原本空濛的眼神像是被什麼吹散了霧，慢慢有了聚集點。
林媚珠心中有隱隱期待，不太確定地喚了聲：“小滿？”
小滿望著那麵旗幡，像是自言自語：“我不怕他們……”
林媚珠的指尖蜷了蜷，問：“為何？”
“有人和我說，他們是不一樣的。”
“誰？”
小滿忽然轉頭，朝圍場喊了聲：“老大！”
林媚珠望見層台上有個高大身影轉了過來，一顆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