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卿有兩意 第36章 竹馬碎碎念 頗有幾分望妻石的神韻。…
竹馬碎碎念
頗有幾分望妻石的神韻。……
林媚珠沒好氣道:“我纔不要死……你也不準死,
好死不如賴活著。”
艾灸完,林媚珠往xue位施針,初七嘶了一聲,
“十一,你行不行啊?”
林媚珠豎起眉,手裡撚著針,語氣有些不忿:“怎麼不行?”
初七道:“手生了啊。”
林媚珠默了默,
倒也承認了:“最近纔有機會撿回這門手藝。”
這個話頭起的不好,
初七有些後悔。
林媚珠拇指指腹沿著他臂上經絡遊走,覺得比之前硬了不少,在某個小凹陷停下,中力按了按,
初七偏頭和她對了一下眼神,
馬上卸了上半身的力,
問:“行嗎?”
林媚珠輕輕嗯了聲,
手上不停,
轉瞬又落下幾枚銀針,瞥一眼肩胛骨處淡粉的傷痕,問:“這傷怎麼來的?”
初七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還添了傷,
下意識伸手去摸,林媚珠作勢要拍飛他的手,“彆亂動!”初七笑得眉眼彎彎:“不知道,
可能是騎射課落下的。”
文教中騎射隻作為輔學,隻是林媚珠清楚他的性子,
道:“彆這麼拚。”
初七隻是笑笑,沒回答,心說以前那麼拚是為了你,
後來這麼拚隻是因為習慣了,如果不讓自己忙得連軸轉沒空去想你,恐怕我早就瘋了。
他很感慨一樣說:“原來你沒有騙我。”
“什麼?”
“你以前總和我說,長大了要孝敬我。剛剛看你對我愛答不理的模樣,我還在心裡罵你是個沒良心的小騙子。”
“我是個小騙子,那你就是個大騙子。”
初七馬上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忍不住笑,心裡柔軟一片,“我就隻有那次騙了你。”
大約是六七歲的夏天,林媚珠很喜歡池澤裡樸拙可愛的科鬥,還曾抓過不少養在瓦盆裡。
林媚珠可以說是初七帶大的,從來沒懷疑過他說的話,有一天她數了數發現科鬥的數目少了幾隻,周圍又沒有科鬥躍出來的痕跡,初七神秘兮兮地說科鬥成仙了,如果能親眼見到它們變成神仙,向他們許的願望就能實現。林媚珠歡喜得不得了,將那個小瓦盆搬到床頭,從早盯到晚,說一定得看見科鬥得道成仙的瞬間。
然後某天不小心打了個盹,盆裡就空了。林媚珠抱著瓦盆大哭起來,初七本意隻是想捉弄一下她,等著她看到青蛙跳出來的時候被嚇得哇哇叫,哪知道她這麼大反應?
林媚珠慌張極了,扯著他的袖子說:“我沒見到科鬥仙人,我的願望怎麼辦?”
初七為她擦眼淚,回道:“其實你已經見到了,不然怎麼會突然睡著?這是仙人的障眼法啊。”
她大大鬆了一口氣:“那太好了,我的願望可以實現了。”
初七好奇:“你許了什麼願望?”
林媚珠掰著手指頭道:“我求仙人保佑初七哥哥身上不要再痛,求他保佑初七哥哥可以快點和家人團聚,還有就是,希望我們一家人可以每天都能吃飽飯。”
她許了三個願望,有兩個是完完全全給了自己,剩下的一個,她把他歸在了這個家裡麵。
初七當即鼻酸,險些墜下淚來,從那時起,他的願望隻有一個,他希望她能幸福。
林媚珠正欲叫他騰挪位置施針,忽聽見他將臉偏到裡邊去了。當年科鬥仙人的事她被人笑了好幾年,也不知道他由此想起什麼心事了。
她很善解人意地假裝沒聽到,他藏不住眼淚的時候其實不大好意思叫彆人看見。
耳邊隻有艾絨被燒得滋啦作響的聲音,鼻尖縈繞著藥味的微苦,書冊被窗風吹得簌簌作響,遠處傳來街巷上的吆喝聲和細碎的談笑聲,兩人都有些恍惚,好像這隻是在嶺南的一個普通的午後罷了。
但他們又很清楚有些東西不同了,隻是兩人都很默契地沒有提。
待涼風將室內那股草藥煙熏味吹散,林媚珠也逐一收針,平日裡為女患者診治慣了,習慣性要拍拍她們示意結束。而初七也是習醫之人,預料到結束後自己坐了起來,然後她的手就不小心落到了他的臀上。
林媚珠還沒說什麼呢,初七像個害羞到不行的小媳婦坐在床邊,撩起眼皮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樣,邊係腰帶邊很小聲說:“沒關係的。”
林媚珠本想含糊糊弄過去,被他一講應不是,不應也不是,總覺得自己成了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隻好輕咳一聲轉移話題:“不是說有東西給我?”
初七噠噠噠跑過去拿包裹,回頭看林媚珠已經穿戴好帷帽了。
林媚珠在門口雇馬車的時候與幾名士子擦肩而過。
當頭一個長著白胖圓臉,拿著個芝麻燒餅邊走邊吃,嘴裡含糊不清抱怨:“初七看書看得太晚了,害我有些睡不著。”
他身邊的同伴高高瘦瘦,聞言嗤了一聲:“滿口嚼蛆!我在隔壁房都能聽到你的鼾聲!”
那胖子聞言兩指點點:“張三你粗俗了啊。”
張益信回道:“要麼我和你換個房間好了,我和初七住。”
周良年嫌棄道:“我纔不要,陸昭那廝毛病賊多,咽口水大點聲都要被他趕出去。”回頭望了眼見那人已經快來到身後了,又大聲岔開話題:“這掌櫃忒小氣,蠟燭都捨不得給多,初七早晚得看壞眼,我看還是得換個地兒住,這兒離書院還是太遠了,也吵。”
等看清客堂內光景時,周良年嘴裡的燒餅也不嚼了,兩眼放光,快步朝坐在桌邊的初七走去,大力按著他的肩,“好兄弟!你發財了呀!”
張益信跟著望去,隻見飯桌上滿滿當當放了飯菜,正好腹中饑餓,將手裡的書卷往邊上一擱,坐到了周良年對麵。
周良年喝了口茶潤嗓子,邊叨叨著邊夾菜,“是誰做東?出手這麼闊綽,該不會是哪家小姐看上了你吧?”
張益信笑著搭腔,“是也不出奇……”
坐在初七對麵的陸清晏瞟了一眼這絮絮不斷的兩人,話頭頓時止住,幾人齊齊望向初七。
初七臉上一半哀傷一半淒涼,癡癡望著窗外稀疏的雨簾,頗有幾分望妻石的神韻。
周良年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筷子頭戳了戳碗底,用著一張烏鴉嘴說道:“初七你咋了?被心上人拋棄了?”
初七垂下臉不說話。
張陸兩人幾乎是同時仇視一般瞪著周良年。
周良年叫起來:“乖乖!你這!我說錯話啦?對不住對不住!二哥錯了,你打我吧,來來!”說著伸著臉讓初七打。
陸清晏用摺扇將他臉抵開,道:“我表妹在京城也識得些人,或許可以讓她想辦法幫你找找。”
那頭掌櫃正瞅著初七等人講話,苦思冥想著那幾分麵善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正巧門前走來個行腳僧,在店裡討水喝,掌櫃招手示意老友過來,低聲道:“老黃,你瞧那士子,是不是很眼熟?”
行腳僧牛飲一碗水,捧著肚皮眯著眼望去,“哪位?臉上清清冷冷那位嗎?浙江嘉興陸氏,世家大族的公子。”
掌櫃搖頭,“他對麵那位!戴著耳珠子的,我老覺著在哪兒見過他一樣。”
行腳僧咂了咂嘴,“哦,你說小玉郎啊。”
這行腳僧在城裡多走動,訊息自然靈通,知道不少茶館酒樓已經開設了“押甲榜”,押注南方舉子能否進入三甲,其中呼聲最高的當屬這位右耳戴著顆小耳珠的玉麵郎君。至於為什麼加個小字,那是為了做好區分,玉郎隻能是那一人。
掌櫃大力撫掌,終於找到知音般激動:“對!對!玉郎!宋玉郎!想起來了,他像宋先生!”
行腳僧也是第一次見到初七本人,細細打量,不讚同:“我看不怎麼像。”
即使時隔多年,兩人都沒忘記初見宋九思時的驚豔,都在記憶裡默默比對著。
掌櫃扯著好友袖子,將他挪了位置,“不是說長相,是說……誒我也講不清,你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看他背影,還有側臉,他笑的時候尤其像……”
行腳僧看了又看,不可置否。
掌櫃有些急,扯住老友不讓他走,心說:笑啊!你快笑啊!不許愁眉苦臉的快給我笑!
一名小廝走進店來,走到初七那桌,遞上個鐵牌子說了幾句話。
初七騰地站起來,握著那鐵牌子很激動,像是在確認什麼。
掌櫃看他嘴角逐漸上揚的弧度,不知不覺跟著笑開來,敲著好友手臂道:“你看你看!他笑了耶!”行腳僧也是忍不住笑,末了頷首:“感覺是,確實有幾分相似。”
兩人憨笑了會纔想起正事,掌櫃期待道:“你說,這會不會是宋先生後人?”
行腳僧捋著長須道:“你是老來多忘事,宋大學士成親沒多久妻子便難產去了,也一直沒續弦,怎麼會有子嗣?”
掌櫃又道:“莫不是旁係?”
行腳僧道:“宋家幾個子侄為了替宋先生討公道,死的死傷的傷,從戰場上回來那幾位沒多久舊傷複發也都走了,沒聽說留下兒女。”
掌櫃不死心:“我記得宋先生有個妹妹嫁給了淮西李氏……”
兩人同時想到李氏一族堪稱慘烈的滅門案,震撼無語。
“可憐宋家血脈斷了乾淨。”
行腳僧雙手合十,低聲唸了句佛偈:“大地及日月,時至皆歸儘,未曾有一事,不被無常吞!”
他放下水碗望向門外,雨放停了,煙墨般的雲層被吹散成絮狀,傾瀉條條縷縷的天光。
陽光有些刺眼。
沈長風站在詔獄門口,眯了眯眼。看不真切,但他聽到了馬車駛來的聲音,嘴角動了動。
沒走兩步,看清了馬車上的白鹿徽記,他又頓住了腳。
不是她。
即使早有預感她很可能不回來,但他心裡還是存著希望的,沈長風一顆心緩緩往下沉,嗓子眼像堵了團棉花般難受,問來人:“少夫人呢?”
青鬆哪裡知道林媚珠在哪裡?
他護送著蘇沁雪等人上京,一路上被折騰得夠嗆,先是說蘇沁雪心緒不佳,她那個妹妹蘇玉綰放著好好的官道不走,便要往偏僻的山道逛,美其名曰遊覽大好風光放鬆心情。真偏離正道後,兩人又嫌蚊子多吃不慣睡不好,蘇玉綰又開始埋怨青鬆。聽說沈長風下獄後蘇沁雪急得不行,又催著他風急火燎地直奔京城,跑得太快又顛吐了蘇沁雪,青鬆又被好一頓數落。
青鬆覺得出去一趟老了幾十歲,見沈長風臉色不善,老鬆苦哈哈地將自己知道的情況說了:“聽說世子妃新開的鴻禧客棧紅火得很,很受讀書人追捧,平日多在賬房打點,隻是今日……應當是在府上吧?”
沈長風忽然問:“少夫人以前給我送過什麼?除了吃的。”
青鬆小心覷著沈長風手邊的坐騎,“這就有一個啊。”
黑駒鞍側囊袋隨意放著張殘舊的汗巾。時至今日,沈長風才意識到自己在這麼多的地方忽略了她。甚至,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比他瞭解她做過什麼。
沈長風握著那張汗巾,心裡忽然變得很著急,有個聲音催促他著快點走,快點回去。
青鬆記著蘇沁雪的叮囑,“世子,縣主的馬車在後邊。”
蘇沁雪畢竟新寡,這些時日聽說傳聞,即使很想見沈長風也不得不收斂些。
沈長風一心惦記著另一人,簡直懶得給表情,利落翻身上馬,給身後幾人留了個殘影。
他一言不發回了王府,他被釋放的事並沒有聲張,府上的人見他回來都吃驚不小。沈長風直奔清暉堂,正房空蕩蕩的,正如他離去前的模樣。
聽說有些人家為了祛晦氣會讓經曆不好的人進門時跨火盆,又或者是柚子葉浸水洗臉,林媚珠事事考慮周全,但顯然不信這些傳言。不然怎麼會沒有準備?
火盆是沒有的,柚子葉也沒有,親手做的針黹是沒有的,時節備好的糕點茶水也是沒有,隻有一個冰冷冷的大紅喜字諷刺地看著他。
沈長風雖是坐著,心裡卻沒個著落,他望著芙蓉苑滿地的箱籠,忽然變得極其憤怒:“不是叫將東西安置回去?!你們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
左右唯唯諾諾道:“是世子妃說,不必麻煩了。”
不必麻煩了,什麼叫不必麻煩了!這話聽起來就像是她以後不會待在這裡了一樣?什麼叫不必麻煩了?!
沈長風血紅著雙眼,厲聲道:“現在就給我將東西擺回原位!立刻!”
他的掌按在桌角,手背上青筋激脹起來:“世子妃現在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