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卿有兩意 第56章 一些往事 綁在椅上?!做了?什麼?!…
一些往事
綁在椅上?!做了?什麼?!……
自聽到李婕宜輕喚出“先生”後,
初七便察覺出些許不太對勁的意味。這不是對尊長對話的語氣。
聽清她下一句話後,初七喉嚨好一陣發緊,暗自心驚——這非但不是對尊長的說話的語氣,
反倒像是對愛侶的呼喚!繾綣無比,纏綿悱惻,眷戀之情溢於言表,他甚至在她微顫的尾音中聽出了控訴的惱怒,
但嗔怒後,
卻是不易察覺的委屈。
初七過目不忘,在腦海中飛快回憶著關於宋九思的生平,卻發覺史料中宋李二人並無交集,除了一句話“正宣十年,
宋公因病於浙江杭州府休養,
雍親王聞訊,
親攜禮延請宋公入府,
為世子傳道受業。”
這裡頭提及的雍親王便是李婕宜之父,
世子便是李婕宜長兄,當今天子李正宣。
正史諸多筆墨皆著重於李正宣如何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宋九思如何博古通今、才高八鬥,
又說兩人情誌交融,亦師亦友,及至宋九思要離浙入京時,
李正宣再三挽留不捨彆離,原文寫道:世子伏地,
泣抱師膝,淚漬師袍,“先生此去,
兒臣之安榮儘矣!”
然而麵對李婕宜飽含深情的眼眸,看到她那如斷線珍珠般往下墜落的淚珠,初七心裡有個聲音響起——不對,不對!這不對!說到底,誰家的好弟子會叫先生抱抱自己呢?!當時李正宣說的話,或許還有彆的意思!
他再次在腦海中細細分析比對——長公主還是郡主之時,性靈不羈讓一眾講官頭疼早已不是什麼秘密,連李正宣也不願與其一道進學,但她卻頗愛兵法與史學,早年間先帝還因其發表的對狄戎對戰策略而大加讚譽,宋九思在雍親王府時教授的正是兵法與史學啊。
後宋九思銷假回京述職,同年李婕宜上京探望先太皇太後,因護駕有功被先帝擢為內宮女侍衛,負責後宮安防等事宜。
正宣十三年,梁王謀反,宋九思奉命出征討伐。李婕宜因早年經曆熟悉江西地形,主動請纓為大軍征集糧草、押送糧草。
同年,宋九思凱旋歸來,有不少高官大臣欲與其結親,勸其續弦,其中與宋家交情篤深的顧家最為殷勤。而李婕宜因平叛有功被破格擢為公主,她在先帝為她挑選的適婚兒郎中選了二十名俊秀男子,以考察未來駙馬為名,同進同出,騎射玩樂,笙歌不斷,受到世人詬病。
兩月後,宋九思以邊境未平壯誌未酬為由婉拒顧家婚事。而李婕宜身邊那些文韜武略的勳貴子弟後來也沒有成為駙馬,他們被李婕宜帶上了演武場,成為鳳翎衛的前身,沈仲達兄長沈伯遠亦是其中一員。
正宣十五年,狄戎屯兵,有大舉進犯之意,朝廷再命宋九思為中軍主將,出兵迎戰。後宋軍中伏被圍困,本該在百裡之外的鳳翎衛如同天兵降臨,大敗狄戎,救出被俘的宋九思。
正宣十五年末,宋家軍全軍覆沒,無一人生還。狄戎受宋家軍重挫,兵疲馬憊,派出使者提出和談。然而朝野上下痛惜震怒,戾太子迫於壓力暫時擱置和談之策。是夜,狄戎後方火光大作,鳳翎衛發動夜襲,狄戎大潰而逃,死傷者達萬人,戰敗者被壘成京觀,與宋家軍對戰的狄戎將領受千刀萬剮之刑,敵方派出的和談使者被五馬分屍……
初七驚覺,自兩人相識後,凡宋九思出現的地方,必會有李婕宜的身影,兩人宛若雙生,時間軌跡與行動完全是重合的!
初七被無意中發覺的秘辛震得心神不定,就這一愣神的功夫,身前人已然撐著案桌搖晃著站了起來,即便沒有擡頭,初七也能感覺到落於臉上的視線越來越不可忽視,那視線太過熾熱太過專注,他有一種做錯了事被抓包的感覺,又像是獵物被獵食者注視的錯覺,頭皮開始發麻。
初七察覺不妙,後退的腳步不自覺加快。
李婕宜忽然厲聲喝道:“給我站著!”
初七知道她這是酒後將自己認成宋九思了,心中叫苦,留也不是,退也不是,“微臣惶恐!”
“宋九思,你就這般怨我!恨我!你真是好狠的心,你做人時鐵石心腸,不敢多看我一眼,做鬼了也是最膽小的鬼!二十年未曾入夢,如今來了也還是不敢近身……你還在恨我那次……將你綁在鐵椅上……姓宋的,做了就做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放不下,你算什麼男人!”
初七如遭雷劈,恨不得將耳朵堵住找個洞鑽進去將自己埋起來,他被這幾句話背後的含義震撼到說不出話,綁在椅上?!做了?什麼?!
他完全不知道宋九思和李婕宜那些恩怨情仇是怎麼回事,即便她罵的人不是自己,可他還是覺得羞愧不安,可能是因為她那句“姓宋的”,畢竟他也是半個宋家人。
他也不好開口為自己舅舅辯解,更何況不知內情也無從辯解,隻好將頭低了又低,盼著李婕宜消氣了放自己走。
可是李婕宜的語氣卻忽然低了下去,聲線如風中殘葉,落寞哀傷至極:“你總是這樣,無聲無息地走,離開王府的時候如此,出征時亦是如此,連你決定赴死也是這般……先生,你從沒和我好好道彆過。”
“先生,至少抱抱我再走吧。”
這聲音滿蒼涼和悲苦的意味太重,初七不知怎的,感覺到一股酸澀之意在眼眶彌漫開來,餘光瞥到西洋鏡中人影,心猛地顫了顫。
先前聊起往事,李婕宜縱使感傷,縱然情緒發生波動,但臉上表情一直是極其隱忍克製的,落下的淚水很快便隱沒在指腹中,可現下,李婕宜纖細濃密的長睫濕潤,鬢角黑發被淚水打濕,貼在茭白的臉上,緊抿的唇被也被洇得發紅。她的肩頭不可抑製地顫抖著,脊背依舊挺得筆直,眼神同樣是上位者特有的驕傲矜貴,可語氣卻絕不是命令與要求。
她在害怕,害怕對麵的人拒絕,也很無措,顯然知道若是聽到拒絕的話,她根本無計可施。她清醒時是果決的,無往不勝的,可午夜夢醒之時,看似堅不可摧的鎧甲卻裂開了縫,透露出一點脆弱來。
初七心底泛起同情與悲憫,他覺得她被困在了過去,她自己或許也知道自己被桎梏著,可她始終沒有辦法掙脫牢籠。又興許,她甘願被困在過去,情願永遠也不要清醒過來。
這也是一個可憐人罷了。
李婕宜掀著因醉酒睏倦的眼皮,朦朧淚眼中看到那抹清雋的身影並未遠去,嘴角笑意驀地加深,快步朝他走去,不察踩中腳下酒樽,踉蹌著朝前跌去。
有人半跪著扶住了她,說:“殿下,可還安好?”
印象中也有這樣一個人,在看到自己被群裾絆住腳時穩穩攙住自己。
她那時發覺他眼中的急切著緊,心中暗喜,常常用這樣拙劣的把戲引他注意,聰穎如他,自然很快發覺,她每次擡頭,都能看到他無可奈何的臉。然而卻是屢試不爽,每次李婕宜要跌倒時,宋九思還是會捨不得。
夢境與現實交織,二十年了,她終於抱住了他。
李婕宜緊攥著手心的絳色衣角,所有的委屈、思念,不甘、遺憾、痛苦湧上心頭,失聲痛哭。
這是一個不帶**的擁抱,又或者說是單方向的擁抱,初七僵著身子,手腳不知往哪兒放好,他聽著她悲傷欲絕的哭聲,心中慼慼然,想拍拍李婕宜的背,又覺得不妥,幽幽歎了聲。當年這倆人的感情該是何等跌宕深切,即便生死相隔,也能叫另一人銘記心中數十年不捨得忘懷……
相愛難,能與相愛之人長相廝守,更是難上加難。
等李婕宜哭累了,他再悄悄退下罷……
正盤算著,哭聲漸停,初七以為她睡著了,輕輕挪了挪身子,卻見李婕宜自他懷裡擡起臉,黑眸猶閃著淚光,微微上挑的眼角猶如浸著濕漉漉的桃花,她忽然問:“你願意,給我留個孩子嗎?”
初七手腳頓時變木了。
關嬤嬤守在中堂門外,忽聽見門動聲,瞥見有人自堂內略帶慌張走出,而後在廊下如釋重負般舒了一口氣。
她看到初七自耳後根起蔓延至兩腮的紅暈,心道果然是後生呢,多少還是放不開。
關嬤嬤跟著李婕宜許多年,知道她這些年過得苦,很希望她身邊能有個知冷知熱的可心人。
那姓沈的狗賊挾軍功逼李婕宜下降,又不好好愛惜人,兩人成婚這些年爭吵不斷,互相折磨蹉跎。若不是李婕宜將尋人當做己任,怕是早已自我了斷了。
早些年裡,也即是柳如畫懷有身孕之時,李婕宜曾強烈地生出和離的念頭,一直以來,不少人文人士子朝李婕宜暗送秋波,寫出不少詩詞表明心意,甚至還有人為了見她一麵大打出手。那些人能接近李婕宜,或多或少有關嬤嬤的默許甚至鼓勵。
憑什麼沈仲達可以納妾生子,李婕宜就要清湯寡水地過日子?
隻是李婕宜最後也還是沒有與那些男子行至最後一步,每次看到那些人卑躬屈膝地求歡,李婕宜便覺得索然無味。
關嬤嬤很清楚,她隻是在彆人身上尋覓著另一個人的身影罷了。
關嬤嬤心中不喜沈仲達,然而李婕宜已慢慢看淡,從前是沈仲達不肯放手,這些年卻是李婕宜覺得無所謂了。有這一紙婚約在,能替她擋去不少麻煩事。沈李兩人也約定好,等沈長風成婚,李婕宜便搬出王府,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日子。
關嬤嬤心道:李婕宜還從未在外人麵前這般表露情緒呢!自己一直擔心李婕宜將所有苦悶憋在心裡會搞垮身子,可方纔她分明是哭出來了,這是好事啊!關嬤嬤將初七瞧了又瞧,暗自頷首:這後生好得很,將他收下也未嘗不可。
至於初七好似是宋九思的外甥?關嬤嬤覺得那都不是事兒,隻要李婕宜喜歡,是舅舅是外甥又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