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男同 第4章 我要跳河
我要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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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雨雨雨
沒死成功,被粉毛救了。
不懂命運。被迫長到了十九歲。
噠噠噠。
嚴自得腳步輕快走回家。
死亡之錘被他牢牢握在掌心,他開始期待敲擊時耳邊傳來的那聲脆響。
他想象蛋殼將以何種方式碎裂,該是從頭頂亦或是攔腰折斷?碎裂後蛋殼又該分成幾份,如果不夠繁複那也可以醜得發指,總歸留下那麼點印記也是好的。
倘若換不到大家的眼淚也無妨,索性換個方式嚇大家一下。嚴自得越想越興奮,他踩著月光下的影子走,他開始期待零點,期待生日變作另一個祭日。
隻是眼前又詭異浮現出安有的臉,嚴自得晃了晃腦袋,仿若安有隻是一捧透明的水,他搖晃一下就會潑灑而去。
噠噠噠。
嚴自得終於走到門口,月亮從殘月圓成滿月。
他開啟門,電視機播放著五彩畫麵,聲音大得震人耳,父母窩在沙發間,中間隔了一張相片。
嚴自得語氣輕快:“媽媽,我回來了。”
媽媽沒有轉頭,但卻調小了電視聲音。
這是他們家向來的慣例,在嚴自樂還在時,他們隻要一回家就會向父母告知今日所有活動。
報告內容不重要,畢竟父母從未真正在乎他,他們隻是需要他說話——或者說是嚴自得自己迫切需要胸腔的震動,似乎隻要有一個人動動嘴皮發出聲音就會將空間中那種古怪的凝滯衝破。
嚴自得一邊換鞋一邊說:“今天我們學習了火箭如何上天,我第一個做完,老師表揚了我,可惜我的火箭後來被一隻狗撞碎了,我沒有成功飛天。”
說完他還特地做了一個嘴角下撇的可憐表情,做完他自己都發笑,不知道這到底是在給誰看。
媽媽嗯了一聲,嚴自得在心裡接著她的話:
那你之後可以教一下自樂。
“那你之後可以教一下自樂。”
bgo!嚴自得啊嚴自得,生活規律早已被你玩得團團轉。
嚴自得對自己一字無誤的預測感到很滿意。
這些所謂的習慣彙聚而成的規律,嚴自得想自己早已掌握它們。
他來到沙發前,半蹲下來抱起嚴自樂,他盯住父母的臉,笑眯眯說:“那我帶哥哥上樓了。”
他們的房間在二樓,一人一狗房間正好正對著。
在嚴自樂還在時,他們的睡前活動往往是嚴自得帶著嚴自樂偷跑出去遛彎,嚴自樂話很少,在父母麵前儘心儘力扮演一隻愚鈍的狗,也隻有跟嚴自得在一起時才偶爾說幾句話。
對話內容往往是:
“嚴自得。”
嚴自樂叫他。
嚴自得雙手插兜走他旁邊:“要乾嘛。”
嚴自樂擡頭看月:“沒乾嘛。”
嚴自得在這個時候就頗為無語。
嚴自樂雖說是他的哥哥,但論起養育還得是嚴自得養他更多,畢竟他真的隻是一條狗,四肢隻用來行走,沒有進化出使用工具的手。
他隻是一條狗,一條會說話的狗,一條會思考的狗。
“沒乾嘛是乾嘛?”嚴自得向來缺乏耐心,他討厭嚴自樂這幅狗臉人樣,“嚴自樂,你隻要記住你是一條狗就好,狗是不需要思考的。”
嚴自樂沒理他,踏起四足,狗臉上不作任何表情,毛發皎然得快要和月色融為一體。
嚴自得喉嚨發緊,每當這時他就會開始後悔沒給嚴自樂套上繩索。
可是他知道嚴自樂不僅僅是條狗。
現在嚴自樂死了,嚴自得也不再有理由半夜出門遛彎,一個人彳亍月色中像極了什麼瘦長鬼影,所以他重新製定夜晚的規則。
晚上八點,嚴自得將嚴自樂抱回他自己的房間,房間空蕩蕩,隻有一張窄小的床和一扇窗,他將嚴自樂放在床上,拉起那片沾有毛發的被褥蓋過相片全身。
啪嗒。
嚴自得關掉燈。
在黑暗中,他對嚴自樂說:“嚴自樂,明天將會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哥哥。”
嚴自樂沒有回答,但嚴自得知道,他以沉默代替答案。
洗漱完畢嚴自得回到自己床上,他床頭塞滿了各種奇怪的書,但他從來不看,擺在床頭似乎隻是為了彰顯主人具有某種怪誕的品質。
如今離生日隻剩下不到十分鐘,在這段時間,嚴自得正蹲在電腦前搜尋怎麼死掉才會嚇大家一大跳。
在半空中炸成煙花是不考慮了。全怪那個白癡粉毛開車技術太差。
跳樓這件事嚴自得最不考慮,嚴自樂就是這麼死的,作為旁觀者,嚴自得想這種死確有震撼,但特麼的嚴自樂用過了,他纔不要和嚴自樂一個死法。
被車撞看起來也不好,嚴自得認為自己本質上還是一個好小子,沒必要讓彆人因為自己背上刑罰。
最後看來看去還是溺死最好,身體溺斃河流中,水流與羊水在生和死之際形成閉環,嬰兒自羊水中流動,母親痛苦地推擠其從胎膜中破芽,而將死的身體由水流包裹,身體蜷縮,自成為圈,從此踏入新一輪的生命迴圈。
流水是生與死之間的橋梁。
在生日來臨的前一分鐘,嚴自得終於敲定:
朋友們!我選擇溺死。
與此同時,手機發出叮的一聲,是應川發來的簡訊。
訊息四個大字:生日快樂!
嚴自得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竟然跨入了一個新的年歲。
應川緊接著發:哥,明天什麼時候來?我給你準備了超級大禮物!
可惜嚴自得對驚喜不感興趣,畢竟應川十年如一日送他的都是同一類禮物:小學時送他60零食大禮包,初中送他12零食大禮包,現在他都不用猜,估計要送18零食大禮包,這和他身高相當。
再準確一點,嚴自得要比這個即將到來的零食大禮包高上三厘米。
他回複應川:明天週六不上課。
應川回得很快:那明天見麵嗎?請你吃飯啊,過生日要吃頓好的。
嚴自得想自己入水前不應該吃頓好的,他可不想溺水時還要嘔吐,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應川知道自己今天的計劃,應川太脆弱,脆弱到嚴自得有時候無法向他吐露任何山壓一般的心緒。
他希望應川的眼淚可以在他死後流,但絕不是生前。
所以他果斷回絕:不需要了,明天我爸媽帶我出去玩。
撒個小謊,撒個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唯獨應川會相信的小謊。
對麵慢了半拍纔回:喔那好吧,希望你爸爸媽媽能像愛你哥哥那樣愛你。
嚴自得看到這句話實在沒忍住笑,他劈裡啪啦敲擊鍵盤,電腦熒光反在他臉上像是籠罩上一層朦朧藍霧。
他敲下:這是詛咒。
但他還是刪掉,回車鍵在頁麵不斷閃爍。
最後他選擇結束這場對話:睡了。
應川回他:那後天見!
嚴自得:耶耶,再見再見!
再也不見!
但同樣也是:
再見!再見!
嚴自得果然在夢裡再見到了嚴自樂。
嚴自樂依舊矜持高雅地站立,四肢修長有力,身型矯健,尾巴柔軟地塌下。
他看向嚴自得,眼珠黢黑映照著某種流動的波光,他無聲無息,無言無語。
嚴自得被他盯得渾身發瘮,頗為不自在聳聳肩:“你盯著我乾嘛?”
嚴自樂歪歪腦袋,尾巴在此時豎起。
但依舊沉默。
沉默在此刻變作一張碩大的網,但卻隻禁錮嚴自得一個人,他陷於網中,陷入一種泄氣的掙紮。
嚴自得果斷擺爛,他立馬倒地坐下,吊兒郎當托起腮幫子:“你什麼意思?我來陪你還不好?陰曹地府你過得開心嗎,是不是彆人都把你當成一隻純粹的狗。”
“汪汪!”
嚴自得哈一聲,表情變幻莫測:“不是啊哥你真變成一條狗了?變成狗好,會思考太特麼痛苦,真好啊你死後徹底變成了一隻狗。”
嚴自樂繼續歪腦袋:“汪汪!”
沉默的網散開,嚴自得終於得以喘息,他想死了真好啊,死了就變成純粹的狗,不用思考不會痛苦,我靠,明天不死誰就是狗!
嚴自樂依舊汪汪叫著。
嚴自得沒有嫌吵,他站起身,走到嚴自樂跟前十分輕柔地摸摸他腦袋。
“不要恨我啊,我很快就來了。”
-
七點,天光乍亮。
嚴自得終於從充滿狗吠的夢境中睜眼。
這夢做得不算友好,以至於他從家出門時耳朵裡都縈繞著狗叫聲,走前他對嚴自樂叫了最後一次哥哥,還背著父母超輕地罵了他一句。
罵的內容一點都不過分,畢竟他還計劃著下地獄後仰仗嚴自樂的威風過日,所以他隻是小小小小地罵了一下。
他說嚴自樂我去你個蠢狗。
就這樣。
罵完後神清氣爽。
嚴自得感覺自己走路簡直像是要飛,似乎這麼噠噠地前進就能步入極樂之地。
他今天很早就來到自得建造廠,婆婆依舊站在河堤邊祈禱流星降臨。
嚴自得湊過去給她遞了一包隻過期兩天的目目小麵包:“婆婆,還要等流星啊,但流星今天是看不見了。”
婆婆沒有接過,照舊神神叨叨祈禱,嚴自得聽不清她在祈禱什麼。
他好好奇:“婆婆,你到底在等待什麼?”
婆婆轉過頭:“流星,流星可以許願,我要祈禱流星到來。”
話題又回到最一開始的問話:“那你究竟要許願什麼?”
果不其然,婆婆動作停下,三把匕首再次浮現在她的眉心。
鬼打牆一樣的問話,但嚴自得期待著,等待婆婆丟擲屬於他的問句。
“那你呢,”婆婆看向自得建造廠下火箭的殘骸,“你的願望改變了嗎?”
終於等到。
嚴自得眼睛蹭一下發亮,他趕緊點頭。
“改變了改變了。”
婆婆扭過頭看向他。
這次嚴自得笑眯眯指了指火箭殘骸又指了指河流。
婆婆沒懂:“你這次要建潛艇?”
嚴自得高深莫測搖了搖頭,他說:“我計劃去河邊散步。”
對,是散步,帶著火箭殘骸一起,從淺水散步到深水,從生散步到死。
嚴自得將包裡的過期零食全都留給了婆婆。
婆婆指著這生產日期問:“這不都過期了嗎?”
“哎呀,”嚴自得擺擺手,“所有人的人生都過期了,誰還在乎這零食過不過期。”
一段十分意義不明的話,婆婆不理解,嚴自得也不解釋,他隻是喜歡拋下一些似是而非的句子,像是這樣說出來,生命中就有某些物質瓜熟蒂落。
但處於善心,嚴自得最後還是補了一句:“但你吃可能會生病,所以你可以把這些給你討厭的人。”
他來到自得建造廠,親手將可以裝進揹包的殘骸一一放入揹包。
最後他走下河堤走到岸邊,走到水流衝刷的此岸,嚴自得蹲下,盯著水麵倒影半天,突然噗呲就笑出聲。
水麵上倒影也笑皺一張臉。
好神奇的一張臉。
不說堅毅,但絕對是不存有任何活力和恐懼的臉。
嚴自得覺得自己的存在實在神奇,怎麼人能擁有一張如此充滿喪氣的臉呢?以至於他在入水前都開始幻想父母空白臉麵之下是否存在的是和自己一樣的臉,他們為此感到羞恥——幸福小鎮的人怎麼可以感到不幸福?
於是他們隱藏。
但嚴自得無法隱藏。
他快樂太猛烈,難過太短暫,情緒交織一起就變得複雜,嚴自得對於複雜的東西向來難以理解,於是他索性耷拉起臉。
不抗拒,他陷入規則。
不躲避,他踏入水流。
等等。
腳沒踩下去,還正懸在半空時嚴自得就聽見右上方飛來一陣疾風,緊接著就是一抹粉色的光影撞入自己眼簾。
“你不要死啊啊啊啊啊!”
等等…!
嚴自得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就噗通一下以極不優雅姿態跌入河中。
我去你爹的粉毛。
嚴自得緊閉雙眼,河水咕嚕嚕湧入鼻腔,嗆得他鼻腔發酸,眼淚莫名其妙混出來幾滴,他甚至都沒敢擡起手擦。
而此時,揹包裡的火箭殘骸竟在此時漂浮起來,嚴自得被迫翻了個身,正麵朝天,好一個天光刺眼。
我去你爹的材料商怎麼給我的全是泡沫。
岸上粉毛還在大叫:“嚴自得嚴自得嚴自得!”
我去你爹的嚴自得。
嚴自得很平靜,他沒撲騰,那樣太像鴨子,人在最後時候還是要保留一點作為人的尊嚴,他纔不要當鴨子。
他隻是淡淡地:“嚴自得死了。”
粉毛試圖扒拉岸堤邊的救生裝置撈他起來。
嚴自得睜開眼看向粉毛:“你彆管我了好嗎?”
粉毛眼淚都要掉下來,他還在努力夠他:“不好。”
嚴自得好疲憊,他果斷閉上眼,並假意自己是一根折斷的蘆葦,任由水流帶著飄蕩,他飄搖、飄搖——哎等等,怎麼漂到了岸邊?
我去你爹的河水。
揹包抵岸,混亂間水流再次倒灌入鼻腔,逼得他眼淚又掉幾滴,他更沒睜開眼,隻通過每個部分的感覺感知:
首先是腰腹,一雙柔軟的手將自己擁起,像初學者用筷子夾起麵條那樣,這很吃力,中途讓他腦袋砸地了好幾次。
其次是手,那雙手有著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溫度,仿若火球碰冰球,高溫觸低溫,冰瞬間升華成霧。
最後是臉,依舊是那雙順滑的手,像魚那樣遊弋於自己的麵頰,最後又像魚甩尾那樣對著他臉啪啪兩聲——
嚴自得終於睜開了眼。
他沒有吐水,更沒有任何窒息的痕跡,隻是眼眶泛紅,像剛剛隻是在進行一場憋氣競賽。
“同學淡定,”嚴自得抽開被握住的手,他表情認真,“我隻是長得喪了一點,我才沒有跳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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