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師弟不可能是黑蓮花 第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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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暮天寒,
宮簷瓊枝下霧凇沆碭,厚厚的積雪堆砌在硃紅的闌乾上,舉目望去,
白茫茫一片。
郢都宣武門前,大街上圍滿了看熱鬨的百姓。
囚車緩緩駛出。
宣武門四周設有王庭的玄甲衛,劍閣的人隱冇在人群中。
四處設有數不勝數的陣法和機關,
隱隱形成一道天羅地網。
秦慕寒立在城牆上,俯瞰著郢都的眾生。
姬承曦一瘸一拐地登上城樓。
靈山一役,
敗兵折將,也是他第一次見識到紅蓮業火的可怖。
他冇有接觸到那業火,僅僅是觸及到空氣中熱浪的餘溫,
那種尖銳的灼燒感,近乎讓人痛不欲生,
不出片刻,他的四肢都有了可怖的燙傷,至今都尚未癒合。
姬承曦永遠也忘不了,
在靈山逃脫的那一日。
焮天鑠地的業火映照著少年蒼白昳麗的容顏,飛濺的血沾染他的麵龐,
顯得那張臉越發穠豔,屍骨銷燬在火焰裡,尖利的哀嚎中,
他毫無溫度睥睨而下的眼神,
是一種令人靈魂的都開始瘋狂地戰栗的可怖。
他記恨了沈竹漪這麼多年,是第一次感到驚駭,
那種麵臨生死的恐懼。
他甚至有些後悔,
惹了這麼一個瘋子,註定是不死不休的。
姬承曦悶聲道:“老師,
劍骨已經不受我控製了,若沈霽真的來了,我怕劍骨會被他奪回去。”
秦慕寒道:“他若敢來,便會死在這裡。”
姬承曦又囁嚅道:“趙昊宕被傳喚來郢都已然許久,崑崙宗那邊怕是得知了訊息,估計會有所行動,王庭內的那些老頑固都反對您殺他,您看……”
秦慕寒冷冷瞥向他:“你在質疑我的決策?”
姬承曦打了個寒顫:“不敢。”
鵝毛般的雪紛飛,街角倚著夜裡被凍死的乞兒,屍身被冰雪掩埋,眉目凝成霜。
趙昊宕從囚車下來,他朝著押送的人啐了一口:“用不著你們這群王庭的走狗動手,老子自己會走。”
趙纓遙麵無表情地跪在宣武門前,隔著茫茫的雪,她的脊背筆挺如鬆,望著底下麵色各異的人群。
事到如今,她隻希望,那個人可千萬不要來。
廣陽宮的宦官扯著尖利的嗓音道:“崑崙趙氏,包庇私藏罪臣餘孽之後,拒命不尊,擅闖天牢,大不敬宗廟社稷,現處以梟首之刑,以儆效尤,午時問斬。”
劊子手仰頭飲了一口烈酒,磨著手上的鬼頭刀。
趙昊宕被壓在斷頭台上,他放聲道:“秦慕寒,這些年你挾太子之勢剷除異己,迫害帝姬,你當老子真不知道你安得是什麼狼子野心!你放縱禁藥在王庭流傳,用此控製人心,齷齪手段數不儘數,我呸!”
廣陽宮的宦官掃了一眼磨刀霍霍的劊子手:“磨蹭什麼啊!還不趕緊動手!”
高高舉起的鬼頭刀在午後慘淡的日光下閃著寒芒,劊子手高喝一聲,刀鋒欲要落下之際——
數枚金光閃閃的符籙裹挾著風雪翻湧而來,霎時間,數道飛火砸向斷頭台,劊子手手中的刀刃遇火即焚,他哀嚎著打起滾來。
玄甲衛頓時反應過來,齊齊拔劍出鞘。
少女清脆的聲音隨之響起:“……內無出,外無入,敢有違者,炎火為塵,如律令,攝!”
轟轟轟——
所有攔路的玄甲衛像是潮水般擊退。
來者戴著鬥笠,看不清麵容,有符籙旋轉在她周身,她身形輕盈,無論是玄甲衛,還是隱藏著的劍閣之人,都無法觸及她的衣角。
隻見她落在斷頭台上,廣袖中飛出兩道符籙,瞬時便斬斷了趙昊宕父女二人身上的枷鎖。
廣陽宮的宦官被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他磕磕絆絆道:“何、何方賊寇敢擾亂刑場!”
狂風捲起鬥笠的一側白紗,露出一截雪白的下頜。
少女纖長的兩指併攏,夾著一枚光芒大盛的符籙,衣袂裹挾著風雪獵獵作響。
玄甲衛將刑場圍了個水泄不通,長矛陌刀映出一片寒光。
這時廣陽宮的巫者舉著龜甲和銅鏡,跌跌撞撞竄入人群中高喊道:“刀下留人!誰也不許動手!她、她是——”
那少女摘下鬥笠,烏黑柔順的發似綢緞般披落,她擡眸那一瞬,風雪似乎也跟著闃靜。
卜筮的銅鏡中映出她的雙眸,她胸前的長命鎖熠熠生輝。
巫者深吸一口氣:“這位貴人,是雲夢澤的王女!”
人群中靜默片刻,爆出一聲驚呼:“桃花源島的傳聞是真的!雲夢澤的王女現世了!”
“此話當真?雲夢澤不是隻在傳聞中存在麼?”
“這王女是何方神聖?”
“那可是最純正的雲夢血脈,她的靈力不僅能驅逐濁氣,還有療愈之效。”
“這不是神仙麼?果真有傳聞那麼稀奇?”
秦慕寒乘著鸞鳥從天而降。
他俯身道:“濁氣禍亂四海,王女此時現世,心繫黎民,必定造福眾生。實乃是天佑我郢都,天佑我昭明。”
雲笙徑直越過他,扶起了趙纓遙。
“趙姐姐,你怎麼樣?”
趙纓遙搖了搖頭,啞聲道:“雲笙,你不該來。這王庭是虎xue龍潭,是吃人的漩渦。”
雲笙愣了一瞬。
她轉頭看向秦慕寒,淡聲道:“崑崙世代為王庭鎮守北海,解救難民,卻落得這般結局,宮主所作所為,不怕讓世人寒心麼?”
秦慕寒斂去眸中陰霾,轉頭笑道:“王女這是何意?”
雲笙道:“今日崑崙趙氏種種,不禁令我想起十年前琴川沈氏一族,鎮守燕翎關,卻因好事者誣陷其與魔域來往,王庭聽信讒言,出兵鎮壓,一夜之間慘遭滅門,仔細回想起來,當時之事更為蹊蹺,恰逢時局動盪,忙於圍剿魔域殘軍,無一人重翻舊案。”
“荒唐!”秦慕寒擲來的眼神鋒銳如刀。
意識到失態,他深吸一口氣,才道:“昭明年初之事,王女尚年幼,不知其中輕重利弊。王女流落民間,悲天憫人,一時聽及他人讒言,對老夫有所誤解。不過還請王女念及自身天職所在,莫要再執迷不悟,為這些奸邪所進言。隻有王女與我王庭一心,纔可護天下太平,國泰民安。”
雲笙道:“我是流落民間,因此也比宮主要看的清楚。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這便是宮主所說的天下太平?”
秦慕寒冷眼盯著她。
雲笙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宮主既與我說天職所在,那我便告訴你,何為天命。”
說完,她便走至邢台的階梯,踏著腳下的汙雪。
在那裡,布裙荊釵的婦人摟著懷中奄奄一息的嬰孩,麻木地仰頭望著郢都的風雪。
雲笙抽出匕首,劃開腕間,溫熱的鮮血灌入嬰孩口中。
片刻後,那嬰孩眉目的陰濁散去,凍僵的麵龐漸漸紅潤,竟發出一聲啼哭。
秦慕寒瞳孔一縮。
嘹亮的啼哭撕裂鵝毛般的雪幕,在一陣死寂後,烏泱泱的人群便像是瘋了般朝著雲笙的方向湧過去。
舉著刀的劊子手一時不察,被淹冇在人流之下,龐大的身軀被踩爛如泥。
他們爭先恐後地跑過來,越聚越多,衝破了玄甲衛的陣線,甚至將那斷頭台都堵得水泄不通。
底下的百姓跟著跪了一地,眼底閃爍著狂熱的光芒。
“王女,請救救我們吧!”
“王女,請您救救我的家人!”
“還請王女賜福!解救天下蒼生!”
“這、這簡直就是神蹟,天佑我郢都!天佑我昭明!”
天地肅殺,玉碾乾坤,朔風席捲萬裡飛雪。
那少女立在萬人簇擁的階梯上,她的裙襬被風揚起,眉目鍍上一層柔和的光。
雪落階梯,台下是無數雙托舉著、索求著的手。
她站在這樣的深淵,朝秦慕寒輕輕一笑。
民心之所向,是為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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