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上了公主的麵首 第100章 意隱隱意 可是十年蹤跡十年心,夜夜的…
-
意隱隱意
可是十年蹤跡十年心,夜夜的……
戟雪門證物房內。
紅漆方桌上,
零零散散地擺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左邊是從高程房內搜出的證物,包括兩截斷裂的黑鞭、一枚玉版紙和一封遺書。右邊是宮女胭脂和阿三的屍身驗狀。
高程的遺書完整、詳儘地交代了胭脂的死亡過程。
胭脂無意中撞上了高程,後者虐殺了她。為了嫁禍,
將胭脂的屍體拋棄在驛館外。阿三無辜背鍋入獄,
而高程又怕泄露,
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潛入地詔殺人。為了逃脫嫌疑,他甚至用了趙歸夢最擅長用的鞭子。
這樁案子的幕後之人,膽大包天,根本不在乎證據是否拙劣。趙歸夢冷漠地掃了一眼這些所謂的證據,讓手下人把這些東西都收好。
無妨,
她趙歸夢最是記仇。她會把這些一樁樁、一件件全部記下來。即便今時今刻查不到他,
難道以後永遠也查不出嗎?十年她都等了。
她麵容平靜地朝蒔芳裡走去。
蒔芳裡朝夜瀰漫著花粉的香氣,
這裡的時花剛在枝頭綻放,
就會被小心地采摘,送往京師各貴人的家中。
蘭芽說,
從綁她的那人家中到這裡,
那人走了一千三百七十八步。
綁架她的那個人如此膽大,竟敢把她直接丟在如此近的巷道。他定然冇有想到,他肩頭的小姑娘已經醒了。也定然冇有想到,
內心惶恐不安的小姑娘竟然一步一步數著他的步子。
趙歸夢冷笑一聲,心道,
你也像殺死胭脂的凶徒那般膽大,
可你有那樣的本事藏匿住自己嗎?
現在她倒要看看,
一千三百七十八步之內,能挖出什麼小蟲。
“你怎麼在此?”趙歸夢剛轉進蒔芳裡,就看見熟悉的身影,
不由得驚詫出聲,這驚詫的背後還隱藏著兩分心虛。
“我在等你。”對方卻一點都不心虛。裴珩朝她走過來,麵上掛著熟稔的表情,眼底藏著毫無意外的笑,就好像……
就好像兩個人今晨在剛剛一同從家裡分頭出來,此刻又在此偶然遇見似的。
“你知道我會過來,”趙歸夢往他指間一瞅,插科打諢說:“你這麼能掐會算,怎麼不去擺攤做陰陽先生?”
裴珩輕蹙眉頭,裝似認真地考慮她的“建議”,片刻後才說:“唔,的確是個不錯的建議。若是哪天我被掃地出門,又找不到營生,我就去做陰陽先生。”
說罷,他朝趙歸夢輕輕一拱手:“到時候,還請門使大人多多光顧。”
多多光顧?看他這煞有其事的神態和動作,趙歸夢眉心一跳。這段時間以來,裴二也太愛說笑了些。她倒是不反感,和之前那個神色漠然的狀元郎相比,如今的裴二才更像個活人,十分生動。
她對視上那雙含笑的眼睛,隻覺得心頭湧起奇怪的感覺。她清了清嗓子,說:“你隻要和我保持距離,裴太傅怎會將你掃地出門?”
畢竟,裴家就他一根獨苗。而且,還是這麼一根茁壯成長的獨苗。
裴珩似有若無地輕歎一聲,道:“晚上回去,我該讓寒樵幫我置辦一套陰陽先生的行頭。”
這話說出來,倒好像他已經鐵了心,不願與趙歸夢保持距離,哪怕他付出的代價將是被掃地出門。
趙歸夢眼神躲避了一瞬,又若無其事地說:“你也是來查綁架蘭芽的凶徒嗎?”
話音剛落,她發覺裴珩似乎與她靠得太近了些。行走之間,她差點都碰到裴珩的胳膊。於是,她不動聲色地往左挪了一挪。怎料,她挪幾步,裴珩就挪幾步。他是不是在故意作對?
偏他神色好似並未察覺她的小動作,反倒神色認真地看向蒔芳裡的深處,問道:“一千三百七十八步,照照猜猜看,這個範圍之內,我們會遇見誰?”
或許裴珩不是故意的。趙歸夢心想,或許是她想多了。她順著裴珩手指的方向朝前看去,因此也就漏掉了裴珩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趙歸夢道:“先猜東南西北,我們朝哪個方向去?”
兩人目光對視,下一刻異口同聲,道:“北。”
這默契的配合,倒讓人心裡有說不出來的輕快。
蒔芳裡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巷道。往南是鱗次櫛比的瓦舍和小鋪,晝夜不息。往西不多遠連接禦道,禦道兩側熱鬨非凡。往東是平民百姓的住宅。按照蘭芽那日的說法,一路上都很安靜。
綁架女童這樣的事情,想要避開耳目,須得有一個僻靜而獨立的宅院。
從蒔芳裡往北,正是皇宮的東麵。皇宮東西兩側,是朝中三品以上的京官安置宅院的地方,這些宅院既大又安靜。
兩人一同朝北邊走去。雖然他們甚至都不需要親自走過去,就能記起那一片都住著哪些人。
相比較皇宮西邊,這邊的宅邸大多低調許多。其中有一半的原因在於蔣柯。當朝丞相蔣柯的宅邸十分低調,不論占地麵積,單看門頭和府前的石階,很難讓人相信這竟是當朝宰相的府邸。
因此,其他人有心避讓,不想越過他去。儘管院內彆有洞天,但是外麵看起來也同樣低調。
兩人停下時,麵前正是蔣府。上一次來時,蔣柯就站在這五層青階下迎接他們。
裴珩道:“蔣相尊賢容眾,功高不矜,在朝中廣結善緣,名聲甚好。”
趙歸夢道:“有你的名聲好麼?”
裴珩挑起眉梢:“我的名聲?”
趙歸夢頓了頓,也是。曾經的裴珩,少有才名,也有人罵他孤高自傲。如今嘛,說他名聲掃地也不過分。
趙歸夢真的很想問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她不能理解。
她自己不在乎名聲,是因為她本就生於泥濘,長於泥濘,她與泥濘仿若雙生,她知道如何從泥濘中獲取養分,也知道如何利用泥濘保護自己。她太清楚瑞京這幫所謂的貴人對泥濘的厭惡與害怕。他們也厭惡她、懼怕她,厭惡她不守規則,又懼怕她不守規則。
可裴珩這樣又是圖什麼?叛逃規則的人承受的代價,遠高於從不遵守規則的人。
兩人默契又無聲地繞到蔣府的後麵。
蔣府本就安靜,而後院西邊又種上高可參天的大樹,樹冠緊密相擁,形成天然的隔音屏障。因此,裡麵聽不見外麵,外麵也聽不見裡麵。
慶人尤愛雅緻。時人造園,頗有講究。尤其是園中花木,絕不可隨意栽植。以木為例,短鬆為佳,亦有枇杷金桔。花木生長的高度尤為重要,高不過閣,仰躺坐臥皆可見天光。
海棠,則以垂絲海棠為佳,西府海棠因“
粗枝大葉,有違清趣
”而不受待見。
趙歸夢擡頭看了看那些明顯超出院牆的西府海棠,道:“咱們的蔣相,不是雅人深致麼,怎麼連我都懂的東西都不懂呢?”
裴珩也擡頭看了看那些繁盛的花木,道:“顯然,咱們對蔣相的瞭解還不夠多。”
“趙趙?”一道略帶驚訝的聲音打破了二人的對視。
夏時遠剛從蔣府角門出來,迎麵就撞上了這兩人。他眼神晦暗不明地從裴珩身上掃過。這段日子以來,他聽過不少傳聞,全是關於裴珩和趙趙的。他的同僚在茶餘飯後也會疑惑地問,裴珩是不是瘋了。甚至有人說,裴府應該回去看看祖墳,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否則不至於一個兒子屍骨無存,而另一個又神誌不清。
初遇裴珩時,夏時遠隻覺得這個人並不似外界傳言的清高孤冷。他隻是不在乎罷了,因為不在乎,所以永遠不會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他隻驚訝裴珩轉變之快之猛之無所顧忌。可是這又有什麼好驚訝的呢,夏時遠苦笑一聲,趙趙有多好,他最清楚不過。如果問他有什麼後悔的事,那一定就是當初在鹿鳴書院外,他說的那些違心話。可是他那時冇有辦法,他如今也冇有辦法。
他選擇了這條路,這條路亦選擇了他。
他早知自己的結局。十年前,他就知道了。可誰來告訴他,為何他心頭還是常有刺痛?他分明早已說服自己,他分明早就說服了自己,不是嗎?
在朔州時,他回了一趟鹿鳴書院。書院早就不在了,一片斷壁殘垣,隻剩門前的桂子樹。當年就是在這樹下,他說出那番從此叫他噩夢纏身的話。
阿姊突然消失,他從此再無親人。
西戎兵騎踏碎慶州,他從此再無容身的小院。
桂子樹下二人決裂,他從此連最後的摯友也無,寥寥孤寂,煢煢獨行。
夏時遠眼睜睜看著那兩道相攜而立的身影,眼底漸漸逼出淚意。他半垂下眼睫,掩去了失態。可是,心湖驚起的駭差點將他神魂掀翻。他伸手按住胸口,那顆心如此躁動。
夏時遠,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可你為何不甘心?你為何不甘心!你為何又要冒險,幾次三番要見她?
你要當孤家寡人,難道你想看她也跟你一樣麼?她有人照顧,不好麼?你何必不甘心?你何必不甘心!
夏時遠,夏意隱!十年前,你就給自己取了這樣一個字,你下定了決心,要將你所有的心思藏起來,心無旁騖、無所顧慮地走上這條不歸路。
怎麼,你後悔了嗎?
他不敢回答心底瘋狂撞擊的這個問題。
可是十年蹤跡十年心,夜夜的夢魘翻來覆去都隻是一個字。
“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