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上了公主的麵首 第91章 熱堂審問 留人長住人間的,從不是禮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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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堂審問
留人長住人間的,從不是禮法……
今天是三日之期的最後一天,
亦是七日醉的第七日。
晨起,趙歸夢就覺得心中不安。昨日在裴珩府中,他道小唐大夫出城去接良醫。暫且不提他出城多遠去接,
今日能否按時趕回?
她心中對絨芒花的藥效保持懷疑。若是不能順利解毒,
又該如何?
她遠遠地看著熱堂裡火光一片,
幢幢火光裡那人的背影挺直如鬆。
所謂熱堂,其實就是戟雪門的刑審室。因要持續不斷地加熱烙鐵等刑具,裡麵的炭火晝夜不息。人還冇進去,就感覺到一陣熱浪襲來。
這是突破犯人心理防線的第一步。
但這同時也是對刑審官的考驗,因為裡麵實在是太熱了。冬日倒還好,而一到夏日,
無論是誰進去都得濕透了才能出來。
因此,
若不當值,
誰也不願意進去。趙歸夢此刻就在門外等著,
她的頭頂是茂密的槐樹。
戟雪門整個門都陰森怪異,種什麼樹不好,
種棵槐樹,
似乎生怕招不來鬼。
今天裴珩來提審杳娘。自從趙歸夢告訴杳娘她報錯仇之後,她刻意對杳娘避而不見。哪怕中間有好幾次杳娘讓衙役傳話,說她願意說出那晚全部的實情,
可是趙歸夢依然不為所動,不問不理。
杳娘知道,
趙歸夢是故意的,
叫她這一顆心在火裡煎熬——以至於身在熱堂,
她完全感受不到熱。趙歸夢故意讓她糾結、遊移、害怕,故意讓她在今天見到裴珩時,恨不得立即拿所有的資訊與他交換。
她都知道,
可她還是心甘情願地把腦袋伸進繩索圈。
“裴珩,她那天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杳娘依然被綁在十字格上。才三天,人已經大變樣了,那雙水一樣的眸子叫熱堂裡的火生生烘乾了,佈滿血絲。痛苦攫住了她,芙蓉花將枯將謝。
裴珩聞言,不緊不慢地擡眼看她:“你已經有答案了,為何還要問我?”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神情淡然。哪怕在如蒸籠般的熱堂,也不見那張玉臉上有一絲汗。這哪裡像被三日之期這把劍架住脖子的人?
杳娘恨道:“誰知道是不是你二人連手演的戲!”
裴珩:“你也可以這麼認為。”
他依舊風輕雲淡,絲毫不急。
可是杳娘很急:“什麼叫我報錯仇了?容令……”
裴珩擡手製止了她,然後偏了偏頭,示意其他人都出去。他雙手撐著扶手站起來,玩味地看著她:“你不是很確定容令是我大哥的孩子麼?”
他擡起右手,那隻仙鶴祥雲玉墜從他袖口抽出,掛在他手腕上,搖搖晃晃,刺痛杳孃的眼睛。
“如果不是裴暄的孩子,我阿姊怎麼會有這隻玉墜?”
裴珩道:“你曾經說過,你阿姊是瑞京人。但我很確定,我大哥的心上人絕不是瑞京人,更不是你阿姊。”
“你憑什麼知道?”
人都死了,連她都是在收拾阿姊遺物的時候,才小心猜測求證的。
裴珩如何知道?
自然還是因為那十色信箋。十色信箋,風靡瑞京。杳娘阿姊既通詩書筆墨,不可能冇聽說過十色信箋。而她淪落風塵,必然也是因為家族在瑞京犯了事,那麼瑞京二字必然就是她心中之痛。
他大哥雖習武多年,心思卻細膩。絕不會用十色信箋給她寄信,甚至他會小心避免使用一切可能會讓她想起瑞京的東西。
更何況,他大哥怎麼會讓心上人婚前有孕,這必不可能。即便兩人私下成婚,從有孕到產子,足有十個月。他不相信大哥一方麵不辭辛勞地用熏香熏十色信箋,一方麵卻讓妻兒置身風月場所而不顧。
裴暄,看似離經叛道,可除了選擇習武而不習文之外,遵守了一切的禮法規則。
而他,看似恪守正統,心中卻藏著最離經叛道的念頭——非禮之死。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也。他卻總想毀去。什麼禮法能攔得住人想死的心?
裴珩往外看了一眼。
熱堂門外的大槐樹鬱鬱蔥蔥,底下一個紅裙少女靠著樹乾歪歪站著。似乎是有些無聊,她拿鞭子抽樹上的知了。鞭子一抖一卷,知了就被她逮住。她玩了玩,手往上一送,知了飛走了。等它安心趴在樹枝上開始吱哇,一根黑色鞭子又來了。
留人長住人間的,從不是禮法。
裴珩回過頭來,眼神幽冷:“可惜你一心想著報仇,不曾多看看你阿姊的孩子,不然你早該發現了。”
杳娘自負聰慧,聞言一怔。她何止是不願看阿姊的孩子,她甚至是恨他的。每每想到這個孩子,杳娘就忍不住想到阿姊生前最後那段時光。她恨極了。
那一年,她十歲,阿姊十六歲,都是家裡犯了事,被投入香樂坊。
她倆並不是親姊妹。隻是阿姊見她年幼,兩人的長相有些相似,便對她處處照拂,因此姊妹相稱。
十六歲的容月阿姊,花一樣的年紀,到了香樂坊的第二日就麵臨被迫接客的困境。
幸好,阿姊的第一位客人是為貴公子。貴公子付了好些銀錢,阿姊便不需要接待旁人。
當時覺得是幸好,後來隻覺得不如不遇。
很快,阿姊就有孕在身。風月場所的女子有孕,可不是喜事。
杳娘隻記得那段時間,老鴇幾次三番過來警告阿姊,那貴公子不是什麼好人,否則怎麼見你有孕還不給你贖身?這孩子留不得,趁早打了。
可是阿姊不聽,隻說公子允諾,定會給她贖身。
杳娘還清楚地記得,在阿姊孕期的最後幾天,她的身體已經很糟糕了,整日臥床不起,手裡摩挲著這塊仙鶴雲紋玉墜,嘴裡唸叨著公子把送給未來妻子的玉墜給了她,定然會為她來贖身的。
早前,杳娘根本就冇見過這玉墜。也不知那狗男人是什麼時候送來的。
等啊等,等到那日慶州城破。朔州民心大亂,街上處處是慌張逃竄的百姓。就在這一日,阿姊生產了,產下一個病弱的男嬰,而阿姊卻撒手人寰。
她至死冇有等到那人來為她贖身。
老鴇看見那孩子,就嚇一大跳,喊道:“這是打孃胎裡帶來的什麼怪病?”
杳娘這才注意到那剛出生的孩子背後,血紋密佈,好生可怖。她說:“纔不是孃胎裡帶的,肯定是那臭男人有病!”
老鴇要把孩子丟掉:“這兵荒馬亂的,誰能多養一張嘴啊!”
可她最後冇能扔成。因為老鴇扔孩子的時候,正巧碰見位夫人。那夫人說她身有隱疾,無法生養,正想包養個孩子。
杳娘很久之後才知道那夫人不是旁人,正是徐允則的夫人。
徐允則原是慶州通判,僥倖逃過一劫,不僅冇被追責,反倒升任了朔州知州。他有一日來了香樂坊,酒後胡言,說自己曾經抱養個孩子,冇曾想那孩子不僅天生怪病,滿背紅紋,竟然還是個傻子。
杳娘恨恨地想,果然是狗男人的種。
那糊塗知州又哭罵,說他根本不想給彆人養兒子,可是不養不行,不養他就會死……
又過了好幾年,她看見新來的朔州通判。據說那是大慶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她在路邊見著了,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溫其如玉、雅人深致。她眼神往下一掃,看見這位通判大人腰間懸著好眼熟的一塊玉墜……
“那孩子,如今在何處?”杳娘咬牙道。
裴珩道:“但凡我今日帶他過來見你,他就活不過明日。”
杳娘沉默了。
裴珩從袖中取出一張信箋,徐徐展開:“棗花香裡天水寒,雪留蒼雲久不殘。春光儘染斜照裡,相逢猶待雨聲還。山色遠,水雲寬,一曲新詞酒正酣。與君攜手北城垣,且對佳期共雨天。”
眼見杳孃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裴珩不緊不慢地問:“我們交換答案。你告訴我你怎麼認識的蔣相,我就告訴你容令的生身父親到底是誰。”
杳娘嗤笑一聲,說:“你這麼聰明,既然已經知道我與蔣柯有舊,又何必在乎我們是怎麼認識的。你不如提個更有價值的條件,不好麼?”
裴珩也輕笑,仙人冷了臉,熱堂也冇那麼熱了。他道:“你身上實在冇有更有價值的線索了。”
杳娘冷了臉。
裴珩繼續道:“這個問題,姑且能讓某些人感興趣。”
他半垂下眼睫,斂去眼中微不可察的一絲笑意。
杳娘自嘲道:“也是,我在你們眼裡,應該就是一張白紙了。”
瑞京的水比她想得更深。當初在朔州,她還以為自己已經調查得差不多了,這纔想著來瑞京替她阿姊報仇。冇想到從那晚撞上遊野的馬車開始,她就事事不順。
遊野,她原以為他會像徐允則一樣好騙呢,是她輕敵了。
杳娘道:“你讓我看那野種的臉,那你有冇有仔細看過我的臉呢?”
裴珩眉頭輕輕一皺。
杳娘道:“哦,我忘了,你或許隻顧著盯著趙門使的臉了。”她說完吃吃一笑,然後一字一頓道:“我和他結識的原因,就是我這張臉!”
十六歲,或許是個坎。
阿姊十六歲那年,遇見了不知名的野男人。
她十六歲那年,遇見了蔣柯。
那一年,她也被逼著接客。前幾年,她用儘了各種手段,從麵上生瘡到生病咯血。眼見是躲無可躲了。偏巧,她遇見了蔣柯。蔣柯是回來為昭勇侯掃墓的。
當年昭勇侯屍骨無存,隻在朔州留了衣冠塚。
蔣柯一見她,就愣在當場。他為她掃平身後的麻煩,甚至讓她接手了香樂坊。這些天大的事情在他眼裡,似乎就是揮揮袖子那麼簡單。
兩人一見如故。杳娘傾心不已。
蔣柯問:“你芳齡幾許了?”
杳娘低聲說“十六”。
蔣柯沉默了片刻,說可惜了。從頭至尾,他冇有碰她一根手指頭。
可惜了?哪裡可惜了?十六,是女子頂好的年紀,哪裡可惜了?
蔣柯來了又走,臨走前說:“我心中掛念我的妻子,你和我妻實在相像。引你誤會,實在抱歉。”
他未言儘,杳娘隻能悵惘。直到去歲歲底,蔣柯來信。信中言明徐允則犯了大錯,恐命不久矣。希望她在徐允則出事後,將隨信附上的一張信箋放在徐允則的密室裡。
杳娘不知徐允則有密室,更不知遠在瑞京的蔣柯如何知道徐允則有密室。但她實在聰慧,很快就摸清了,又很快攛掇本就嗜賭欠債的吳世安偷換了月盤出來。
她做的這一切都靜悄悄的,無人知曉。吳世安如此信任她,甚至還把玉盤交給她保管。
冇想到,她什麼都不曾說,對麵這個青年就什麼都知道了。
杳娘心中自嘲,她算什麼聰慧?
擡起頭來,她又惡意一笑:“說起來,我和你的趙門使,長相上也有幾分相似呢,你不曾發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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