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努力殺鬼子係列 第2章 遲滯戰術~七晝夜的齒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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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破曉的齒輪。
晨霧像浸了血的棉絮掛在鬆毛嶺的杉木林間。傅必元用刺刀尖挑開望遠鏡的物鏡蓋,金屬摩擦聲驚醒了蜷縮在戰壕裡的小戰士陳阿水。
團………團長?這個才補充來的興國伢子慌忙去抓腳邊的漢陽造,槍栓上的晨露甩出一道銀線。
傅必元按住他顫抖的手腕:“莫慌,白狗子的炊煙還冇有起。他故意用客家話說,看著少年繃緊的下頜線慢慢鬆馳。刀尖在槍托上刻下第六道時,木屑落在那頂磨破的八角帽上,昨夜犧牲的司號員小鐘的遺物。
標尺三百,三發急速射!
七連長李鐵牛的吼聲突然炸響。傅必元轉身時,第一發75山炮已經在陣地前沿炸開。氣浪掀起的紅土雨中,他看見二十幾個灰藍色身影正以標準散兵線逼近東側隘口。
德國團的尖兵連。傅必元把望遠鏡遞給身後的傅順才,“看他們的機槍手”。
戴著圓框眼鏡的軍需官扶了扶鏡架。這個汀州商號出來的讀書人,現在能通過槍械磨損程度判斷敵軍編製:“兩挺捷克式,槍管纏著防反光布………是第三師師部直屬隊”。
陳阿水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傅必元這才注意到,少年右耳道正緩緩滲出血絲,這是近距離遭遇炮擊的征兆。他解下腰間的水壺,裡麵裝著昨夜蒸餾的草木灰水。
含在嘴裡,莫咽。傅必元扳過少年的臉,突然發現他瞳孔裡映出的不是恐懼,而是某種奇異的興奮,“怕不怕?”
怕……陳阿水舔掉唇邊的血沫,“但想起我阿爸說的,白狗子來了要燒祖屋…………”
三連發的迫擊炮彈打斷了對話。傅必元撲倒少年的瞬間,看見傅必進正貓腰穿過彈坑,這個廈門碼頭工人出身的爆破手,背上捆著的自製炸藥包像龜甲般隆起。
二,算盤與炸藥。
臨時指揮所裡,傅順才的鋼筆尖在煙盒紙上洇出個墨團。他煩躁地推了推眼鏡,鏡腿早在三天前就被彈片削短了一截。
“第七次了………他對著油燈覈對帳簿,“德國團每次炮擊後,步兵衝鋒間隔都是23到25分鐘…………”
“像你們商號結賬一樣準?”正在梱炸藥包的傅必進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燻黃的板牙。這個閩西漢子總愛用碼頭黑話調侃老友,“要不要給李延年那龜孫子送本黃曆?”
傅順纔沒接話。他正用記賬的蠅頭小楷標註彈藥分配:三營每人7發步槍彈,機槍班每挺配43發,重傷員藏著的光榮彈不算在內………鋼筆突然被抽走。
“你字要飛到天上去了。”傅必元不知何時站在身後,沾記火藥殘渣的手指點了點顫抖的筆跡,“手抖就歇歇。”
“不能歇”傅順才突然撥高聲音,又立刻壓低,“三營有個戰士………把配給子彈塞給重傷員,自已留了顆啞彈………”
爆炸的轟鳴淹冇了後半句話。氣浪掀開的門簾外,傅必元看見陳阿水正趴在射擊位,漢陽造的準星牢牢套住三百米外的灰藍色身影。少年扣扳機的動作乾淨利落,完全不像兩天前那個連槍栓都拉不穩的新兵。
砰!
槍響的瞬間,那個抱著炸藥包的國民黨兵像觸電般栽倒。傅必元剛要稱讚,卻見少年突然僵住,被他擊中的士兵不過十六七歲,正捂著腹部在血泊裡翻滾。
我………我殺人了…………陳阿水的瞳孔劇烈收縮。
傅必元扳過他的肩膀:“看著我的眼睛。那不是人,是正要炸死你戰友的敵人”。粗糙的拇指擦過少年臉上的火藥灰,“記住,你剛纔救了三營七個弟兄”。
三,土雷公的盛宴。
正午的太陽把戰壕烤成蒸籠。傅必進蹲在背陰處,正用武夷山采來的老藤捆紮炸藥包。他哼著閩南漁歌,手上的活計卻精細得像在雕花。
“阿進哥…………陳阿水蹲在旁邊,好奇地摸了下黑火藥,“這比鞭炮勁兒大”?
“後生仔見識短。”傅必進用炭筆在布包上畫了隻歪扭的螃蟹。廈門碼頭幫派的暗號,“知道當年英國火輪不?我們往貨艙塞三斤這玩意兒…………”他突然噤聲,耳朵貼地,“來了”!
遠處傳來履帶碾過碎石的脆響。傅必元抓起望遠鏡,看見兩輛法製雷諾坦克正蝸牛般爬上山坡。鋼板焊接的臨時裝甲上,用白漆刷著“鏟共先鋒”四個大字。
“狗日的”七連長李鐵牛啐了一口,“不是說德國團冇配戰車嗎?”
傅順才突然翻動帳簿:“是三十六師宋希濂的!上週剛從南昌調來………”他眼鏡片後的眼睛突然睜大,“等等!他們冇步兵協通!”
傅必元已經抄起爆破筒。這個發現意味著坦克兵不熟悉步坦協通戰術。就像五年前龍岩暴動時,他們用糞叉對付保安團的步槍那樣,機會往往藏在敵人的傲慢裡。
“阿水,去告訴三營準備集束手榴彈”。他繫緊綁腿時,發現傅必進正往身上纏濕棉被。這是碼頭工人扛包時防磨的土法,“你………”
“我閩南話講得好啊。”爆破手露出黃牙,模仿著國民黨軍官的官話,“報告長官,卑職是三十六師工兵營………”
二十分鐘後,當傅必進瘸著腿爬回戰壕時,身後傳來震天動地的爆炸聲。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沫子,從懷裡掏出半包老刀牌香菸:“坦克裡摸的………狗日的抽得比碼頭老闆還好!”
四,月光下的賬簿。
夜露浸透了臨時醫務所的帆布頂棚。傅順才藉著馬燈的光,在賬簿上記錄今天的傷亡:陣亡9人,重傷14人………鋼筆突然被抽走。
“彆記了”。衛生員小林按住他痙攣的手腕,“你從早上到現在冇喝過水………”
傅順才搖搖頭。這個曾經在汀州商號把賬目算到小數點後三位的賬房先生,此刻固執地繼續書寫。墨跡在“吳記貴”三個字上暈開。那個總愛偷他菸絲的白沙鄉小夥,今天用身l壓住了滾進戰壕的手榴彈。
他阿媽給我的紅蛋…………傅順才突然從懷裡掏出個染血的布包,裡麵是已經乾裂的喜蛋,“說等打勝仗………”
醫務所外傳來壓抑的嗚咽。傅必元掀開簾子時,看見陳阿水正對著軍帽上的紅星發呆。少年腳邊擺著個鐵皮盒,裡麵整齊碼著七顆子彈殼。是他今天擊斃敵人的計數。
“想家了”?
“想我阿妹………”少年用袖子狠狠擦臉,“她說要給我繡個五角星荷包………”
傅必元摸出珍藏的銅哨。古田會議後毛委員親手授予的紀念品,此刻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等打完這仗,我教你吹集結號”。
遠處突然亮起三盞綠色信號彈。傅順才踉蹌著衝過來:“軍團部信號!主力……主力全部渡過於都河了”!
戰壕裡死一般寂靜。傅必元看見傅必進正用刺刀在槍托上刻著什麼,走近纔看清是艘簡筆畫的小船,桅杆上掛著殘缺的紅旗。
“廈門討海人老話………”爆破手的聲音混著閩西客家腔,“順風時………要記得看舵………”
五,黎明的抉擇。
晨霧再次籠罩鬆毛嶺時,傅必元召開了最後一次黨支部會。十一名黨員圍坐在半截汽油桶旁,火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夯土牆上。
“按計劃,三營先撤,傷員偽裝成樵夫………”傅必元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我和七連斷後”。
陳阿水突然站起來:“我………我槍法最準!該留下!”少年臉頰還帶著奶膘,眼神卻像淬火的鋼。
傅必元想起五年前那個堅持要扛紅旗的農會少年。他伸手正了正少年的八角帽:“你的任務是護送傅乾事到長江局,他肚裡有全軍的彈藥數據”。
當撤退的戰士消失在晨霧中時,傅必元突然發現戰壕邊緣開著簇野山菊。他摘下朵彆在槍管上,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的閩南小調,是傅必進在調試最後幾個土雷公。
“阿元哥,記得留顆子彈。”爆破手頭也不抬地說:“我當年在碼頭見過國民黨怎麼對付俘虜………”
第一縷陽光刺破霧氣時,遠處傳來坦克引擎的轟鳴。傅必元舉起望遠鏡,看見灰藍色浪潮後跟著幾個穿呢子軍裝的軍官,他們手裡的地圖在風中翻飛,像一群掙紮的白鴿。
準備!他吹響銅哨,尖銳的哨音驚起飛鳥,“讓白狗子記住…………
七連殘存的戰土們齊聲接上下半句:“鬆毛嶺是紅軍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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