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425章 憂心遼東事(2)
王瓊聞言,精神一振。他知道,這是為夏言分說、堅定聖心的關鍵時候。他挺直腰背,便道:“陛下所慮,實乃明君愛才、慎用重器之心!然臣以為,陛下對夏言,或仍有未察之處。”他略一停頓,整理思緒,“誠然,夏言絕非不通世務之腐儒。陛下切勿憂慮。”
朱厚照眼神一動,微微頷首:“嗯,我記得。彼時兩淮鹽課曆年積欠,鹽引壅滯,鹽商叫苦,國庫受損,是個積年頑疾,燙手得很。”
“正是!”王瓊語氣肯定,“夏言赴淮,不避艱險,不畏各方豪強勳貴乃至內廷請托施壓,明察暗訪,深入鹽場、鹽關、鹽商行會,抽絲剝繭。查實兩淮鹽運使司同知、淮安分司判官等數員,勾結地方豪猾,或侵吞鹽課、或私賣鹽引、或勒索鹽商,所涉銀兩竟達百十萬兩之巨!鐵證如山,立行參劾拿問!更難得者,他深知鹽課乃朝廷命脈,一麵雷厲風行查辦貪蠹,一麵即會同戶部能員,厘清舊引,疏通新引,嚴明掣驗,安撫鹽商,旬月之間,竟追補鹽課銀二十萬兩有餘,鹽引疏通複歸常例!兩淮鹽務為之肅清!陛下,此等洞悉財賦、明察秋毫、剛柔並濟之能,豈是尋常人可比?”
朱厚照聽著,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一些,手指敲擊榻沿的節奏也輕快了些許,顯是王瓊的舉例切中了要害。
毛紀在一旁聽著,心中五味雜陳。王瓊所言夏言在兩淮的作為,他自然知曉。此人確有其能,鋒芒畢露,但也正因其在兩淮動了不少權貴的“鹽引”乳酪,才更令人忌憚。見皇帝意動,他心念電轉:“王閣老所言夏言兩淮之功,臣亦深以為然,足證其能。然遼東與兩淮,情勢迥異。兩淮雖亦盤根錯節,終究是財賦之地,牽涉者多為鹽官、鹽商、豪強,雖有勳貴背景,難比遼東將門之根深蒂固、手握重兵、世代經營!且遼東苦寒,天時險惡,眼下更是地動之後,百廢待興,道路阻絕,人心惶惶。夏言雖持有王命旗牌,然畢竟隻身入虎狼之地,所攜隨員有限。老臣所憂者,非其能力不足,實乃其處境之危、掣肘之多,遠超兩淮!若地方勢力陽奉陰違,或暗中串聯梗阻,甚至……鋌而走險,夏言縱有通天之能,恐亦獨木難支啊!陛下,是否可考慮,加派一位深諳邊務、穩重持重的勳臣或部院大臣,為夏言之副,一則襄助實務,二則……亦可稍作調和緩衝?”
毛紀的建議,核心在於“製衡”與“緩衝”,將夏言可能帶來的“破壞性”控製在一定範圍內。這既是對夏言的某種不信任,也是對遼東固有勢力的一種變相妥協與安撫。
朱厚照沉默下來。毛紀的擔憂並非全無道理。遼東的凶險,他雖在深宮,亦能想象一二。暖閣內再次陷入沉寂,隻有炭火燃燒的微響。他緩緩端起手邊溫著的參茶,青玉盞溫潤的觸感傳來,他呷了一口,暖流入喉,卻未能驅散心頭的陰霾。目光在毛紀懇切而憂慮的臉上和王瓊堅定而期待的目光間逡巡。
良久,朱厚照將茶盞輕輕放回紫檀小幾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他抬起眼,眸中那絲少年人的猶疑已如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硬的決斷。
“毛先生所慮,是護持夏言,亦是顧全大局,老成持重之言。”他首先肯定了毛紀的出發點,語氣平和。毛紀心中一鬆,以為皇帝採納了自己的建議。
然而,朱厚照接下來的話,卻讓毛紀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然則,朕意已決。此番遼東,就隻用夏言一人!不加副手,不派監軍!”
“陛下!”毛紀忍不住失聲。
朱厚照抬手,止住了毛紀欲要再諫的話語,他站起身,踱步到那巨大的銅鎏金瑞獸熏籠旁。籠內炭火正紅,映著他線條清晰的臉龐。
“派個勳臣或部院大臣去?”朱厚照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冷峭,“毛先生,你告訴朕,派誰去?派去的人,真能與夏言同心同德?真能不懼遼東將門之威勢、地方豪強之盤根、真能不為其所拉攏、所懾服、甚至……為其所同化?”他轉過身,目光看向毛紀,“若所派非人,非但不能襄助夏言,反而成了掣肘他的繩索,監視他的耳目,甚至……成為那些蛀蟲碩鼠在夏言身邊的護身符!到那時,朕派去的就不是助力,而是催命符!夏言這把刀,還未斬向積弊,恐怕就要先毀在自己人手裡!遼東這潭渾水,隻會被攪得更渾!朕,信不過!”
“信不過”三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毛紀心頭。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頭乾澀,竟發不出任何聲音。
朱厚照走回榻前,並未坐下,而是負手而立,身姿挺拔如鬆。他看著兩位重臣,語氣放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托付:“夏言此去便是朕探入遼東膿瘡的銀簪子!朕要他剜肉剔骨時不必顧著皮相,砍瓜切菜般料理那些蛀空邊牆的碩鼠!偏要他那股子拗勁兒,我知道,他這人,脾氣大,膽子橫,愛講排場,但是人無完人,有時候這未必是壞事。”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毛紀和王瓊:“毛先生、王卿!毛先生,王卿,遼東事大,牽動國本。內閣與部院,當為夏言之後援,亦為朝廷之耳目。凡遼東急報,無論巨細,無論涉誰,皆須速呈禦覽,不得延擱。六部有司,凡遼東所請錢糧、物料、人力,一體優先協辦,不得推諉。若有……”他略作停頓,眼神銳利如錐,“若有不明事理之徒,膽敢暗中掣肘,或行構陷阻撓賑災查弊之事,無論其位分如何,一經坐實,立鎖拿至京,付三法司嚴究。國法昭昭,不容輕慢。”
毛紀聞言頓感一股沉重的壓力。皇帝雖未明言雷霆手段,但“國法昭昭,不容輕慢”八字,已如利劍懸頂。他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唯有在內閣竭力周旋,務求這次去往遼東辦差的夏言不至失控而傾覆大局。他緩緩起身,與王瓊一同深深一揖,聲音帶著凝重:“臣等謹遵聖諭!必當竭心儘力,統籌內外,務使遼東賑災查弊大計,得以推行無阻,以安社稷,以慰聖心。”
朱厚照看著眼前兩位重臣,緊繃的神色終於緩和了一絲。他重新坐回榻上,略顯疲憊地揮了揮手:“都起來吧。災情如火,不可耽擱。你們下去,即刻擬旨通諭各部院及遼東都司等處,重申朕意。夏言那邊……朕會再給他一道密諭。”
“是,臣等告退。”毛紀和王瓊齊聲應道,再次躬身行禮,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暖閣。
厚重的氈簾落下,隔絕了內外。朱厚照並未立刻起身,依舊獨自坐在榻上。
朱厚照略覺身軀微倦,便舒展了筋骨,長長伸了個懶腰,方纔喚道:“張大順。”
張大順一直垂手侍立,屏息凝神,聞聲即刻趨前一步,腰身彎得更低,聲音裡滿是恭敬:“奴婢在。”
朱厚照並未立刻言語,隻是將身子在禦座上略略調整,尋了個更舒適的姿勢,目光似乎落在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疏,道:“張大順,你說…朕有些時候,是不是操之過急了些?”他頓了頓,“有時…我也不願如此急迫。”
張大順心頭微凜,他麵上卻不露分毫,堆起恰到好處的笑容,笑道:“主子爺心係社稷,胸懷九州萬方,您所急的,是普天之下受苦受難的黎民百姓啊。此乃萬民之福,社稷之幸。”
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主子的神色。
朱厚照聽了,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眉宇間那抹思慮並未因這奉承而散去。
張大順見此,心知這話題不宜深談,皇帝此刻心思顯然不在此處。他腦中念頭急轉,臉上笑容不變,立刻機敏地岔開話頭,語氣也輕快了幾分:“主子爺,奴婢正要稟報。司禮監的張永公公、穀大用公公、蘇進公公,都依例貢上了正旦節的賀禮,除了萬歲爺的,還有榮王爺,小主子的,並宮裡的。那土產貢物甚是豐盛,張永公公貢的有南京上好的鵝三百隻、鴨三百隻、鮮嫩的青菜三百斤、還有玄武湖新捕的肥美鯽魚二百斤。另有些金銀器皿、玉雕古玩、名家書畫、新奇洋貨等物,單子在此……”他一麵說,一麵作勢要從袖中取出禮單詳述。
“好了,好了!”朱厚照略顯不耐地揮了揮手,打斷了他冗長的稟報,眉宇間透著一絲厭倦,“他們的心意,我知道了。忠心辦差便是正經,不必在這些進貢的事情上過於費心勞力。”他頓了頓,語氣恢複了幾分,“老規矩辦:酌量賞收,以示體恤下情,維係上下恩義。取其中二分入庫,餘下一分退回。權當是朕的回禮了。”
張大順心中一塊石頭落地,知道主子對這話題不感興趣便是過關了。他連忙躬身,臉上笑容愈發恭敬,朗聲應道:“是!奴婢謹遵聖諭!”聲音裡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輕快。說著便又捧著三份賀表道:“這是他們的賀表。”
朱厚照瞥了一眼笑道:“一在西安,一在南京,一在廣州,竟然都同一時間到,這麼巧?”
張大順聞言便垂首道:“奴婢去問問?”
“你在朕跟前,這裝傻的功夫學的挺快。”說著扔給他一個荷包道,“你和劉全忠你們倆的,他告了假,也不能少了他的。”
“奴婢謝萬歲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