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真君共枕泉 第106章 那一年天下動蕩
殿門處的陰影裡，一位身著素雅舊袍的老嫗緩緩步入。
她雖然銀發已漸白，但麵容卻可見風韻，眉眼間與狐妖蘇情竟有幾分神似。
她步履沉穩，周身散發著一種曆經滄桑的寧靜與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是長久居於上位者纔有的氣度。
蘇情在看清老嫗麵容的刹那，整個人如遭雷擊。
她瞳孔劇烈收縮，連周身的妖氣都為之凝滯。
蘇情嘴唇哆嗦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記憶中溫柔而堅韌、宛如親娘般的身影，與眼前的頭發雪白之人重合。
“姑姑……蘇唯姑姑？！”
蘇情的聲音破碎，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蘇唯姑姑？！是您嗎？您還……您還活著？！”
來人正是蘇妲己的妹妹，狐族如今的族長。
亦是當年親手看著蘇情化形、傳授她法術的蘇唯。
蘇唯沒有立刻回應蘇情那充滿震驚與彷徨的呼喚。
她先是目光複雜地掃過殿內眾人，在楊戩和孫悟空身上略微停頓，微微頷首。
聲音帶著歲月的沙啞，卻不失狐族首領的雍容。
“老身蘇唯，青丘狐族現任族長，見過二郎真君，齊天大聖。”
最後，她的目光才重新落回蘇情身上。
那目光中蘊含著太多情緒。
有失而複得的激動，有數百年的擔憂，更有著深沉的痛惜。
“情兒……”
蘇唯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難以抑製的哽咽。
“我的好孩子……快讓姑姑看看你……”
她一步步走向蘇情，眼中充滿憐惜。
兩人相擁，蘇情撲在蘇唯懷裡，幾乎泣不成聲。
片刻後，蘇情瞥到了楊戩冷若冰霜的目光，頓時身子一震，連忙詢問正事。
“姑姑，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唯歎了口氣，緩緩道。
“你母親當年帶你回狐族時，族內雖有非議，但她與我從未在你麵前提過那些舊事，隻想讓你平安長大，卻不想如今你還是被那些流言蜚語矇蔽。”
蘇唯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揭開一段塵封的悲傷曆史。
“……”
“她彌留之際，緊緊抓著我的手，隻求我兩件事。一為護你周全，二為……找到你的哥哥帝天，守護好他們帝家的江山社稷。”
“……”
蘇情怔怔地聽著。
“我依言去了皇宮，想帶走帝天。”
蘇唯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和痛楚，“可我趕到時，他們竟言紂王要以‘天象不祥’之名處死帝天！那可是他的親生骨肉！我怒火中燒，去找紂王算賬，結果才發現他……已然離世。”
“……”蘇情眼睛都不眨的聽。
“我不明緣由，但當時形勢危急，我隻能用法術製造了一場混亂，用一個假的嬰孩代替帝天瞞天過海，將真正的帝天偷偷帶回了青丘。”
“……”
她的目光變得悠遠而哀傷。
“可我萬萬沒想到，當我處理好一切回到青丘時……那裡已成一片血海，你也不見了蹤影。情兒，你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我動用了狐族僅剩一切力量，尋遍了四海八荒……幾百年了，杳無音信……姑姑……姑姑幾乎以為你也……”
她的話語哽住，老淚縱橫。
蘇唯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湧的情緒。
“我找不到你，隻能一邊擔任起族長的責任重建家園，一邊按照你母親的遺願暗中撫養帝天，守護著蘇氏的血脈。我勒令狐族遠離凡塵俗世，不再插手人間事務，隻求不再橫生枝節。”
“……”
“直到……直到這一脈的皇帝，終究因為種種緣由，血脈瀕臨斷絕。”
蘇唯的聲音帶著無儘的感慨與無奈。
“我看著阿姊和你父親當年嘔心瀝血維係的山河，眼看就要易主……我實在不忍。所以，我才又將帝天，你的親哥哥偷梁換柱，將他送回了這皇宮。”
不過片刻，所有的謊言，所有的陰謀，都在這一刻被她至親之人帶來的真相徹底碾碎。
蘇情看著龍椅上那與她血脈相連的哥哥，又看著眼前憔悴，尋了她幾百年的姑姑。
那些被蘇情刻意遺忘的，模糊的童年記憶碎片，開始衝擊著她被仇恨冰封的內心。
“嗬，可說來說去，紂王……我的父親，他到底並不無辜，一切皆是……”
“紂王不許調兵。”
楊戩冷淡的嗓音傳來。
他指尖緩緩一撚，密檔翻到下一頁。
燭光下。
那一行字跡墨色早已褪去，卻依舊清晰可辨。
“同年皇室內亂，諸侯叛亂，兵臨朝歌。紂王殞。”
短短幾字，卻如山石沉入狐妖心口。
她怔怔望著那紙，尾巴猛然僵住，呼吸像被硬生生扼斷。
楊戩的聲音沉冷，低得像是壓在胸腔最底層，字字似刀。
“你執念數百年，以為紂王棄你們母子。可實際上，那一年天下動蕩，他自身難保。”
狐妖的眼神驟然渙散。
她猛地抬起頭，雙眸血紅，淚水混著血從臉側滑下。
“不可能……不是這樣的！他……他把我娘逐走，還另立新後……他還要殺了……哥哥……”
話未儘，聲音已經碎裂。
楊戩的眸光深不可測，冷光閃過，“你還不懂紂王那時為何將蘇妲己送走？”
狐妖渾身一震。
“送走……”
她喃喃自語，眼神逐漸聚焦，忽然狠狠一顫，喉嚨裡擠出一聲撕裂的嘶吼。
“原來……如此……”
殿宇驟然一靜。
孫悟空雙臂環胸，歪著頭，眸子亮亮的，聲音卻意外平緩。
“你想啊，當時蘇妲己懷著身孕，他怎會再起兵？拒絕攻打西海，怕不是懦弱，而是想要一個安穩的天下，好保全妻子和孩子罷了，至於送走你們母女，怕是早就知曉朝歌氣數將儘，不得已出此下策咯。”
孫悟空說得輕巧，卻像一記記重錘砸進狐妖心頭。
狐妖渾身顫抖，血淚止不住地滾落，沿著下巴滴到青石板上，濺成一片殷紅。
支撐了她幾百年的整個世界，轟然倒塌。
“嗬……嗬……”
狐妖整個人撲倒在地，眼淚和血一塊兒落在青石板上，瞬間滲開。
她猛地抬頭，望向殿外天空中那金光萬丈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