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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過無垠荒秋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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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從今往後,你我再無任何乾係!以後橋歸橋、路歸路,這輩子都不必再見!”

鬱初微臉上的笑,在這一句裡綻放到了極致。

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她肆無忌憚地大笑著。

直到耗儘胸腔中最後一氧氣,她喉嚨一甜,無數鮮血噴湧出來。

心電監測儀發出滴滴的叫聲。

她生怕這聲音會引得梁慕凡折返回身。

所以在死亡來臨之際,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拔掉了肋骨間的儀器。

然後,她躺回了床上。

梁慕凡,原來最後,是我先去奈何橋啊。

她扯了扯唇,最後毫無遺憾地,合上了那雙瞳孔已然潰散的眼,再無聲息……

從醫院離開後,梁慕凡的腦子都是亂的。

一會兒,他眼前會閃現出18歲的鬱初微,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麵前,溫柔地叫他慕凡。

一會兒,他又會不受控製地想起病床上的鬱初微,混不吝地玷汙他們共同擁有的過去。

如果他們之間經曆的所有都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表演。

如果那些在一起的每個瞬間都浸滿了謊言和欺騙。

那麼逝去的那七年,又算什麼?

他知道冇有人是一成不變的,甚至能接受她變得虛榮利己、勢利庸俗。

可他冇有辦法接受,他飛蛾撲火一般獻出的真心,被踩進爛泥裡。

所以他纔會在鬱初微麵前撂下那些狠話。

既是為了維護他那快要碎掉的自尊心。

也為了維護在他心底永遠清澈乾淨的那個鬱初微。

一整夜,梁慕凡幾乎冇有合過眼。

心臟不知緣由地跳動著,在他耳邊迴響著。

天亮之後,他打開手機,看到了沈靜笙淩晨發來的訊息。

“慕凡,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昨天的事情我可以解釋的,明天我在老地方等你。”

梁慕凡想起昨天他看到沈靜笙推人後,跟著跳下了江。

把鬱初微救上來後,他被怒火衝昏了頭腦,和沈靜笙發了好一頓脾氣。

直到聽完鬱初微說的事情經過,他才明白原來是自己誤會她了。

梁慕凡心裡湧上一些愧疚,連忙驅車往那家餐廳趕。

可因為太久冇有好好休息,等紅燈的間隙,他眯了一會兒。

再睜開眼時,他看到前方一輛卡車忽然失控,衝著他的方向疾馳而來。

一瞬間,他徹底清醒過來,手比腦子反應快,急打了好幾下方向盤。

雖然順利避開了卡車,可車卻也撞到了護欄上。

轟隆一聲巨響,火光沖天。

劇烈衝撞下,痛感從身體各處傳過來,撕扯著他的神經。

他渾身都沾滿了血,眼前時而一片混黑,時而閃過一些模糊畫麵。

茫然間,他摸到手機,本能地撥出了一個號碼。

嘟聲之後,是一陣冰冷的機械音。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聽,請稍後再撥。”

對方冇有接起這個電話。

梁慕凡的心,墜入了無邊黑暗中。

他想,如果他將死在這場車禍裡。

如果這是他人生中最後一分鐘。

如果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

他想要做的,其實隻有一件事。

所以他繼續打開了微信,找到了那個熟悉的頭像,點了進去。

他發了一句語音,隻問了一個問題。

鬆開按鍵之後,他盯著螢幕看了很久很久,對麵也冇有回覆一個字。

冷漠得,一如五年前。

原來,他們是真的回不去了啊。

意識到這一點後,梁慕凡長按著發出去的那條訊息。

可時間已經過了三分鐘了。

他看了又看,怎麼也冇找到那個撤回的按鍵。

眼淚就這樣湧上了他眼眶,擁簇著擠出來,在臉上劃過一條宛若斷珠的線。

意識浮沉著漸漸飄遠,徹底昏迷過去之前,梁慕凡腦海裡隻剩下最後一個念頭。

鬱初微,要是得知了他的死訊,點開了這條語音。

她的後半生,是不是再也無法安寧了?

徹底墜入黑暗之後,梁慕凡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雖然還是27歲的模樣,卻回到了18歲那年。

那時候,他和鬱初微已經在一起三年了。

他看著18歲的鬱初微邁著小碎步走到他身邊,主動牽起他的手的時候,那顆心又不受控製地淪陷了。

他反握住那隻纖細的手,十指相扣,用力把她擁入了懷中。

力氣大到,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裡,這輩子也不再放開一樣。

冇一會兒,鬱初微就喘不上氣了,笑著輕輕打了他兩拳。

“你又在發什麼瘋?街邊人這麼多,快鬆開。”

他看著那雙倒映著自己身影的清澈眼眸,隻覺得在她離開之後,這具趨近麻木僵化的身體,重新注入了生機。

他慢慢鬆開了手,卻一直盯著她看,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鬱初微很快也察覺到了他的反常,踮起腳尖,抬手輕輕撫平他皺起的眉頭。

“怎麼了?遇到什麼不高興的事情了嗎?說說,全世界最最最最好的女朋友,一定會給你想到解決辦法的。”

她笑得像四月的春光一樣,溫暖和煦,輕易就融化了梁慕凡身上那些用了五年才生長出的堅硬盔甲。

他低下頭,靠在她肩膀上,啞聲開口。

“初微,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們長到了27歲。”

“那很好啊,我們是不是已經結婚了,應該搬到了海邊,生了兩個孩子了吧,每天下班後,我們會牽著兩個孩子,在夕陽下漫步嗎?”

聽著她描繪出來的畫麵,梁慕凡彷彿已經看到了那個場景。

他心裡泛起無儘的酸澀,隻能貪婪地嗅著她身上淺淡的梔子花香氣,才能壓下那些讓他絕望的情緒。

“冇有,那時候我們還冇結婚。”

鬱初微的眼睛一下就睜大了。

“怎麼可能?你又在騙我是不是?”

梁慕凡精準捕捉到了她眼裡一閃而過的驚慌。

他知道她也和他一樣,在擔心同一件事。

27歲的梁慕凡和鬱初微為什麼冇有在一起呢?

是分開了嗎?

他覺得那些真相太過殘忍,太過殘酷,不該成為壓在她心上的一塊石頭。

她就該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地活在他的羽翼之下,對愛情、對未來、對幸福,都抱有最真摯的期待。

所以他擠出一抹笑,玩笑一般開口。

“是啊,我騙你的哦。我們已經領結婚證了,隻是還冇有舉辦婚禮。”

鬱初微這才輕舒了一口氣,眨了眨眼。

“那你為什麼27歲才娶我?”

“因為……”

梁慕凡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似是在自言自語一般。

“因為我生了病,養了五年,等徹底好了才能娶你。”

彷彿冥冥中有神明在窺探一樣,他剛說完這句話,心口就止不住泛起痛。

痛不欲生的折磨裡,他的靈魂漸漸被抽離出那具身軀,漸漸飄遠。

徹底消失前,他聽到18歲的梁慕凡問了一個問題。

“初微,你會愛我一輩子,永遠也不離開我嗎?”

而18歲的鬱初微隻回答了一句話。

“當然,我可以用我的性命起誓。”

再睜開眼時,梁慕凡看到的,隻有雪白的牆壁。

他還冇從夢裡抽離出來,喃喃唸了好幾遍,同一個名字。

“初微,鬱初微……”

在床邊守了三天三夜的沈靜笙聽到他的聲音,臉上的驚喜神色瞬間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逐漸升騰的怒氣和不甘。

“梁慕凡!你看看清楚,我是誰!”

這道尖銳的聲音,終於將梁慕凡拉回了現實。

他四下環顧了一圈,看到病房裡冇有其他人影之後,纔將視線落到沈靜笙身上。

“阿笙,你怎麼在這兒?”

他視線流轉的動作被沈靜笙精準捕捉到了。

意識到他在尋找誰的身影後,她積壓了三天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我是你的未婚妻,不在這兒能在哪兒?你在期待誰啊?鬱初微嗎?我告訴你,你昏迷這段時間裡,她一次也冇有來看過你,更冇有給你發過任何訊息,打過一通電話!”

一字一句,像綿密的針一樣,紮在了梁慕凡心上。

他抬起手捂住嘭嘭直跳的心口,隻覺得喘不上氣。

所以,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而那個用生命立下的誓言,也是假的。

他合上眼,遮住眼中湧動的複雜情緒,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過了良久,梁慕凡才終於恢複如常,重新睜開了眼。

看著氣得紅了眼眶卻要極力忍住眼淚的沈靜笙,他勉力從喉嚨裡擠出幾句解釋。

“我不是那個意思,阿笙,我知道你守了我三天很辛苦,也知道你很擔憂我的情況,我隻是想告訴你,那天在江邊發生的事情……”

後續那句“是我誤解了你”還冇來得及打斷,就被沈靜笙嘶吼著打斷了。

“你知道?你既然什麼都知道,為什麼心裡永遠隻記得一個鬱初微呢?昏迷前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她的,發的最後一條訊息也是給她的,就連這三天也在夢裡一直唸叨著她的名字,醒來

看到他臉上幾經變換的情緒,和一言不發的態度,沈靜笙心裡的那把火燒到了最盛。

她攥緊了手,破罐子破摔一般,不再偽裝良善和大度。

“你到底看上鬱初微哪點了?她如果隻是單純的拜金,那天在江邊,我給她開出了一個億的價碼,她都不肯離開,這還不能看出來她就是為了玩弄你的感情嗎?她享受著你無意識追逐她的成就感,所以才死皮賴臉跟著你!像她這樣噁心的女人,我把她推下江,她哪怕死在水裡,也是她在為她造下的惡孽償命!我在為你出頭,你又憑什麼怪我?”

梁慕凡的眼神,從“一個億”開始,就定住了。

滿是血絲的眼眶裡,慢慢浮現出訝然、意外、不解等諸多情緒。

沈靜笙說,是她主動開出的一個億的價碼,逼著鬱初微離開,還承認了是她主動推的鬱初微下水。

可在鬱初微嘴裡,卻是她主動和沈靜笙勒索的一個億,冇能得償所願,所以就惱羞成怒想要打人,意外被推下了水。

同一件事,兩個當事人,卻是兩套不同的說辭。

那麼,誰在撒謊?

思索間,梁慕凡的呼吸變得愈發急促。

他很快就意識到,撒謊的人,肯定不是沈靜笙。

婚期在即,她無時無刻不想解決鬱初微這個麻煩,甚至逼著他開除了鬱初微。

而那天他鬼使神差的拿著項鍊去質問的事被她發現以後,她就有些不悅,纔會主動去找鬱初微。

所以她想拿錢擺平這一切,是合理的。

那麼,撒謊的人,是鬱初微嗎?

一個億都送到了眼前,她那麼愛財如命,為什麼不要呢?

拒絕之後被推下江,要不是有他在,她就要淹死了,事關生死的事,她為什麼還要編出另一套說法騙他呢?

重重疑惑縈繞在梁慕凡心間,像一團亂麻一樣。

他試圖厘清千絲萬縷間的聯絡,卻忽略了正在起頭上的沈靜笙。

這無止境的安靜像一盆油一樣澆在她心上,讓她再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梁慕凡,你到底有冇有在聽我說話?你要是不在乎我這個未婚妻,那我們就分手,以後不要再見麵了!”

她這勢必要個結果的強硬態度,剛從病中甦醒、被大量資訊衝擊的梁慕凡根本招架不住。

他按了按痠痛的眉心,有些疲憊地開口。

“阿笙,你再給我幾天時間思考,好不好?”

她都提分手了,他不來認錯,還要思考?

這緩兵之計在沈靜笙看來,就等同於同意分手。

她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哄騙自己梁慕凡最愛的人是她。

那些忍耐的很久的眼淚奪眶而出的瞬間,她徑直轉身離開了。

而這一次,梁慕凡冇有追上去。

他拿起手機,先點開了通話記錄,才發現車禍之後,沈靜笙給他打了幾十個電話。

而他最後打出去的那個電話,備註顯示是鬱初微。

他盯著這個名字看了半晌,又點開了微信。

一大片未讀訊息裡,他劃到最底下,看著同樣寫著鬱初微三個字的微信號。

上麵冇有任何紅點。

聊天框裡,最後一句,還是他在三天前發出去的那句語音。

他點開,就聽到了自己那虛弱到啞然的聲音。

“初微,我好像,快死了,你能不能,最後告訴,告訴我一句實話,你後悔過嗎?你愛過我嗎?”

梁慕凡忍不住點開了那個頭像。

從他們分手鬨掰那天後,鬱初微就消失得無聲無息。

五年裡,他記得她唯一一次發動態,是在一年前。

她曬出了一組去西雙版納旅遊的照片,看起來是獨行。

他以為她還是單身,鬼迷心竅一樣去了麓城一趟,想儘辦法把她的公司收購了,又逼著她做了他的秘書。

從那之後,她就再也冇有曬過任何日常了。

朋友圈背景是在西雙版納的和大象的合影,笑得甜甜的,看起來像是回到了18歲一樣。

簽名隻有一句話,“餘生靜好如夢境”。

再回到聊天介麵後,他打了很長很長一段話。

正要發出去時,又覺得不妥,刪了又刪,最後隻剩下三個字。

“我冇死。”

對麵依然冇有任何回覆。

他的心情卻隨著時間的流逝,日益焦躁起來。

就在他想打個電話過去的時候,護士進來叫他去檢查。

他隻能作罷。

去檢查室要穿過一個很長的迴廊。

走到一半,迎麵突然推來了一架轉運床。

避讓間,他看著蒙在的白布底下的人形輪廓,心跳驀然加快,無端慌亂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異常情緒讓他覺得詫異,邃問了護士。

“那是?”

護士看了一眼,語氣凝重。

“一位因為心臟問題離世的病人,她生前簽署了捐獻協議,遺體被送往實驗室,將要成為大體老師。”

心臟問題?

梁慕凡眼神一凝,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忍不住追問。

“她的心臟,出了什麼問題?”

“不知道,好像是之前做過手術,心臟被摘除了,用的人工心臟,使用期限快到了,她自己不太愛惜身體,所以冇等到五年期滿就離世了。”

人工心臟的作用,梁慕凡是知道的。

畢竟五年前他匹配不到心臟源時,動過很多次要換人工心臟的念頭。

雖然最多隻能延長五年壽命,但隻要能陪在鬱初微身邊,對他而言,一天也是賺的。

可鬱初微知道後,卻怎麼也不同意,堅持要等心臟源的訊息。

他還冇來得及說服她,她出軌的事情,就暴露在了人前。

他怎麼也不肯相信,直到被一群兄弟帶著捉姦在床,纔不得不承認了這個事實。

那天,他氣到昏迷,病情惡化,當夜就被送上了手術檯。

正要換上人工心臟的時候,醫院突然通知,說找到合適的心臟源了。

得到訊息趕來的梁父梁母想都冇想,就在手術通知書上簽下了字。

有驚無險,手術順利結束。

梁家想感謝捐出心臟的人,醫院卻告知他們,捐獻者無親無故,隻想獻愛心,所以匿名了。

他們也隻能作罷。

而從他被送上手術檯起,到此後漫長的五年,鬱初微這個人,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她把手機號碼換了,不管什麼平台發訊息都不回,也查不到任何蹤跡。

梁慕凡在國外的療養院休養了五年,在那邊遇到了留學的老同學沈靜笙。

徹底恢複後,他回到國內,繼承了梁家的家業。

然後他就從那條朋友圈裡,得知了鬱初微行蹤,把她帶回了京北。

然後他答應了沈靜笙的追求,成了她的男朋友。

如今回想起這一切,梁慕凡不得不承認,沈靜笙剛剛在病房說的,都是對的。

他之所以和她在一起,目的確實不純。

而他對鬱初微,心中有恨亦有痛。

而所有情緒,都來源於一處。

曾經寧可赴死也絕不屈服、義無反顧奮不顧身的。

愛。

轉運床叮叮噹噹地被推遠了。

一陣風吹來,掀起了白布,露出了死者安然的表情。

梁慕凡剛好收回視線,並冇有看見。

檢查之後,醫生說冇有什麼大礙,都是外傷,要他住一個月的院。

他剛要拒絕,聞訊而來的梁父梁母就把他訓斥了一通。

“又在鬨什麼?你一定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嗎?兩個月後你就要和阿笙結婚了,現在不養好傷怎麼行?”

聽到婚禮兩個字,梁慕凡的心跳了跳,本能地生出一種抗拒感。

幾個月前,他答應和沈靜笙結婚,就是因為父母唸叨了太久,他妥協了。

可又在鬼門關走了一趟之後,他突然覺得,他這多災多難坎坷的一生,如果不能順遂自己心意走到終點,那實在是太可憐了。

況且,在聽完沈靜笙的真心話後,他思忖了很久。

他不喜歡她,卻要娶她,浪費餘生幾十年。

這對她而言,真的公平嗎?

所以此刻,梁慕凡鼓起勇氣,和父母坦白直言。

“我和阿笙聊過了,彼此都覺得,我們現在的感情還冇到要相守一生的程度,所以婚事先取消吧。”

聽到這,梁父梁母怒從心起,當場就發起脾氣。

“梁慕凡,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這場婚禮關係的不僅僅是你們兩個人,還有梁沈兩家的商業合作!你以為這是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嗎?說取消就取消?你現在是梁氏集團的總裁,你要知道你的身份!從前你已經選錯過一次了,如今還要重蹈覆轍嗎?”

“是不是鬱初微那個狐狸精又說了什麼,挑撥你和阿笙的感情了?我就知道她不是個安分的!一年前我就告訴過你,像這種虛榮拜金的野雞任由她自生自滅就好,不要領回來自找麻煩,你偏偏不聽,還要和我們犟說要懲罰她!結果就是讓她做個秘書,白白拿走你的錢!你捫心自問,你這叫懲罰嗎?她失去什麼了?”

梁慕凡的臉色,在這一句句質問裡變得難堪至極。

他嘴唇微啟,想說些什麼。

可那些話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後,一陣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間。

沉默許久,他纔在冷冰冰的氣氛裡,說了幾句話。

“我已經決定要取消了,這事冇有商量的餘地。作為集團ceo,之後產生的一係列的蝴蝶效應,我都會一力承擔,不用你們擔心。”

看到他還要一意孤行,梁父氣得快要上火了。

“好好好,你現在翅膀硬了,敢和我們叫板了是吧?我們年紀大了,是奈何不了你,但你彆忘了,不管你做任何決定,都必須給梁家一個交代!你就告訴我,你要取消婚約,是不是因為鬱初微!”

梁慕凡很想說不是。

可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像一根魚刺一樣,卡在了他的喉嚨裡。

而沉默,在某些時候,等於默認。

梁母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壓製著心底的情緒,提了一個條件。

“好,既然你要取消,那我們就打一個賭,一個月為期限。我給鬱初微的銀行賬戶打款三個億,備註要她永遠從你的世界裡消失。如果她收到錢之後冇有走,或是聯絡你一次,那就算我輸了,你要取消婚約就取消婚約,要娶她進門都可以,我和你爸爸絕對不阻攔!”

聽到這個條件,梁慕凡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前的父母。

他們說,不會再阻攔,他和……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樣,不敢相信這居然是從他們嘴裡說出來的話。

可震驚過後,接踵而至的,卻是迫切。

他迫切地追問起了剩下的條件,很快就得到了迴應。

“相對應的,在這一個月裡,你要待在醫院裡,一步也不能離開,也不能主動或間接給她透露任何和賭約有關的訊息,不然就判定你輸了。如果她拿到錢離開了,或是留在京北但沒有聯絡你,那就算你輸了,你就必須和阿笙結婚,並且永遠忘記這個女人,以後她是死是活,都和你冇有任何關係!”

梁慕凡的胸腔內,像爆發了一場地震般,山崩海嘯、天地倒轉。

他無法想象接下這個賭約後,如果他贏了,他的人生會變成何種模樣。

更無法想象,如果輸了,他又會做出什麼連他自己也無法預料的事。

刹那間,他腦子裡閃過了無數種可能。

亂碼一樣的畫麵串聯在一起,變成了他夢到的那張,18歲的鬱初微的臉。

醒來前最後聽到的那句誓言,又在他耳邊迴盪著。

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樣,引誘著他,說出了那句。

“我答應了。”

看到他這次考慮這麼久,梁父冷笑了一聲。

“你媽這些話,你等了快十年了吧?五年前你為了那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說斷絕關係就斷絕關係,一點也冇有猶豫。我們開出的條件那麼簡單,都不需要她心甘情願說愛你,隻要她給你打個電話,或是發一個句號過來,就算你贏了,怎麼現在還要思考這麼久?是你覺得這是一個孤注一擲的賭約,冇有必勝的把握,所以遲遲無法下定決心嗎?”

梁慕凡本就亂糟糟的腦子,因為這句話,成功攪起渾水。

他的心像擂鼓一樣跳個不停,麵上卻是波瀾不驚的。

他轉過頭,看向桌上靜置的手機,輕聲開口。

“我這輩子,隻賭這一次。不管輸贏,我都認了。”

有這句話,梁父梁母都鬆了一口氣。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叫來了保鏢,要他把醫院所有地方都裝上監控,不能有任何死角。

隨後,他們拿走了他身上所有能聯絡外界的東西,放在監控室由人24小時監控著。

門口也設立了門禁,所有來檢查的醫護人員、探病的親友、包括打掃衛生的阿姨,都要填表記錄。

一切準備就緒後,梁母把那筆三億到賬的截圖拿給梁慕凡看,在得到他的確認後,按下了為期三十天的倒計時。

滴答,滴答。

咚咚,咚咚。

梁慕凡的心,和電子鐘錶一起跳動著。

分秒不停。

失去通訊設備,被困在方寸之地後,時間變得格外難熬。

每次門口響起異動,樓下湧來人群,或是窗外傳來鳥鳴,都會引得梁慕凡緊張不已。

他像驚弓之鳥一樣,害怕突如其來的聲響。

卻又在隱隱期待著,那把弓弦會在某一個時刻拉開。

在一成不變的死水一般的平靜裡,如果出現變化,對她而言,那究竟是福還是禍呢?

梁慕凡不清楚,也不敢去揣測。

時間一天天過去,日期從30變成25,又變成20,最後變成了15。

期間,隻有二三好有過來探訪過四五次,被監視著,他冇有聊天的心情,草草就把他們打發了。

除此之外,就是沈靜笙來過三次,他找了藉口婉拒,冇有見她。

那些深埋已久的惶然情緒在此刻演變成真,醞釀成一場暴風雪,將梁慕凡徹底湮冇。

他像一座雕塑一樣愣在原地,血紅的眼裡翻湧起驚濤駭浪。

那張憔悴的臉龐輕顫著,喉嚨裡難以自抑地溢位近乎絕望的悲鳴。

“為什麼……為什麼……”

像是在質問著那個未曾出現的人。

又像是追問自我。

明明一開始都能猜到結果,為什麼要去賭這一次呢?

他為什麼,為什麼要對一個玩弄過他無數次,害得他落入深淵的女人寄予期望呢?

三個億,就能抵過逝去的十二年光陰,和餘生漫長的幾十年嗎?

他這個人,就這麼不值得嗎?

萬念俱灰,都不足以形容此時。

梁慕凡隻覺得整個人都要被抽空了,眼前一黑。

昏迷了過去。

再醒來時,他看到了站在病床前梁父梁母。

“慕凡,願賭服輸的道理,你應該明白吧?鬱初微就是個無情無義的拜金女,你現在應該徹底看清她的真麵目了吧?你就徹底放下她,以後好好和阿笙在一起。今天晚上我們約了沈家人聚餐商量婚事細節,你必須要出席。”

梁慕凡沉默著,冇有說好,也冇有說不好。

老兩口還在唸叨個不停,他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一接起來,是老同學通知,校慶就在今天。

留在這裡,他覺得喘不過氣,便藉口離開了。

因為校慶,整個學校都充斥著歡樂喜慶的氣氛。

梁慕凡站在熟悉的廣場上,觀望著碧樹參天的林蔭小徑,古樸巍峨的圖書館大樓、清澈見底的天鵝湖……

每一處,都曾留下過他和鬱初微的足跡。

看著渾身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學生們三三兩兩聚集著,拍照、玩鬨、閒聊,他難以自控地想起了往事。

那本就淩亂的心緒,愈發沉悶。

看著他興致不高,校領導便加快了行程,帶著他們先去新修建的實驗室,邊參觀邊介紹。

“學校收到社會各界校友們捐獻的款項後,便全部投入了改善師資教學條件中。其中大部分都用來支援生物化科研、實驗室建設了,這邊是我們的醫學科……”

作為本次捐贈數額最高的校友,梁慕凡被安排在了

幾秒鐘前,那個據說已經帶著三個億離開,徹底要消失在梁慕凡人生中的那個女人。

如今和他,隻有五米之遙。

他卻冇有上前相見的勇氣。

甚至他一度以為自己進入了某個幻境,或是在做夢。

眼前的這張臉,為什麼會和鬱初微長得一模一樣呢?

她又為什麼要閉著眼?

為什麼會禁錮在這個容器裡?

為什麼介紹牌上,會寫著“大體老師”四個字呢?

梁慕凡想不明白,隻能在心底一遍遍告訴自己。

不,這隻是一具模型而已。

鬱初微已經帶著錢去開始新的人生了。

她那麼健康的一個人,能蹦能跳,經曆了跳傘、車禍、落水都活得好好的人,怎麼會出事呢?

這隻是,一具模型。

他張開顫抖個不停的唇,大口大口呼吸著,拚命搖著頭。

可四周傳來喧沸人聲,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在討論這件事。

“慕凡,我應該冇有認錯吧,這是你那個前女友,鬱初微吧?”

“咱們上個月見麵時,她不還活得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

“她那時候狀態就挺不好的,瘦得像個骷髏架子,臉上一點血色也冇有,估計是急病去世了吧。”

“真冇想到上次聚會就是最後一麵了,才267吧,這麼年輕啊。”

他們說的每一句,都像巨石山巒一樣,砸在了梁慕凡心上。

他勉強樹起來的那層薄弱的、用來自欺的防禦甲,頃刻間就被砸得粉碎。

他試圖否認這個事實,踉踉蹌蹌地上前,用力攥緊了校領導的手。

那雙滿含著震驚慌亂的眼裡,已經帶上了無儘的哀求。

他哀求著眼前的這個人,替他否認,語不成調。

“這是,這是什麼?你告訴他們,說實話,說實話!”

根本不清楚前因後果的校領導一臉迷茫地看向身後的醫學院院長,要他給個說法。

後者很快翻來了資料,當眾介紹起來。

“這是我們學院新引進的大體老師,這位老師生前就與我們實驗室簽訂了捐獻協議,所以在她離世之後,我們也遵照她的遺願接回了遺體,用以進行人體醫學課堂教學。”

生前,協議,遺體,教學。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刃般刺進梁慕凡的胸膛,刮下他的血肉。

他接受不了這個說法,揮起拳頭,狠狠砸在了院長臉上。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為什麼要詛咒一個活得好好的人?鬱初微,她根本不可能死,也不可能捐獻什麼遺體!她那麼自私自利一個人,怎麼可能……”

就這樣死去呢?

梁慕凡嘶聲力竭地質問著。

問到最後,涕泗橫流,啞然失聲。

看到他這瘋狂的模樣,身旁的人連忙上前勸架。

還有人翻箱倒櫃拿出了一遝檔案,遞了過來。

“江院長說的都是事實,這是這位老師在兩個月前和我們簽訂的協議,這是和諧醫院在一個月前下發的死亡證明。”

梁慕凡的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中。

腳步聲、人聲、雜聲都慢慢退去,人臉、物品、房間都失焦變得模糊。

他什麼也聽不見了,而唯一能看到的,是仍然漂浮在福爾馬林溶液裡的那個人。

他腦子裡,也隻剩下最後一個念頭。

要帶鬱初微離開。

離開這個房間,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世界。

他要帶她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永永遠遠都不再分開。

所以他衝上去,用儘全身力氣,砸爛了那個玻璃容器。

水漬四下飛濺著,所有人都尖叫著在閃躲。

梁慕凡卻用沾滿獻血的手抱住了那具遺體。

確切來說,是抱緊了他此生唯一愛過的人。

是那個會笑著叫他慕凡,說要嫁給他的初戀。

也是那個一點舊情也不念,拋下他就離開的前女友。

還是那個跟在他身後,永遠念著錢的秘書。

她的身份一變再變,他們之間的關係一變再變,整個世界也在一變再變。

而唯一冇有改變的,是他愛她的那顆心。

直到徹底失去之後,梁慕凡終於承認了這個事實。

他愛鬱初微,是從過去到現在到未來,乃至世界崩塌、文明陷落,整個宇宙都毀滅。

都無法抹去的事實。

他抱著她,在萬人驚恐的視線裡,衝出了教室,衝出了學校,要去往無人問津的角落。

可無論他走到哪裡,都逃不開高樓大廈,霓虹燈光,車流人群。

這個世界像一個迷宮一樣,把他困死了。

他無處可去,無路可逃,白白耗儘了身上最後一絲力氣,跌倒在街頭巷尾。

山一樣追剿的人圍了上來。

他聽著胸腔處傳來的隆隆心跳,死死抱著懷裡的人,任憑他們如何勸解、拖拉、爭搶。

都不肯放手。

他的父母問他是不是瘋了。

他說,我早就瘋了。

沈靜笙問他是不是真的要取消婚禮。

他說,我唯一想娶的新娘,此刻就在我懷裡。

醫學教授說,他要是不放手,遺體會腐爛。

他說,那就腐爛吧。

反正他馬上也要腐爛了,正好和鬱初微埋進同一座墳墓裡,做一對死也不分開的怨侶。

那也算相守一生,白首偕老了吧?

天黑下來後,梁慕凡恢複了些力氣。

他抱著人重新站起來,穿過人群繞開的道路,慢慢往家的方向而去。

五公裡的路,他走到了淩晨。

最後的目的地,是六年前,他和鬱初微創業時租的那間出租屋。

她離開之後,他就把這一棟樓都買了下來,卻一次也冇有踏足過。

如今,他帶著她再次回到這個地方。

門口廢棄了好幾年的垃圾桶、搖搖欲墜的木質扶梯,被畫滿了粉筆畫的牆。

一切都和幾年前,冇什麼兩樣。

可從前會牽著他的手一起回家的人,如今隻能躺在他懷裡。

無聲無息。

回到了永遠的安寧中。

梁慕凡一個人在這間狹窄而溫馨的房間裡,待了三天。

鬱初微躺在他們曾一起做過無數好夢的床上,像是睡著了一樣。

他坐在旁邊,握著那隻枯瘦如柴的冰冷的手。

經年鬱鬱難平的心緒,慢慢歸於寧靜。

第三個清晨的陽光隔著老舊的窗欞照進來的時候,梁慕凡扶著牆起身,走到了門口。

那雙疼痛到快要瞎了的血紅眼睛,逐一掃過等在門口的保鏢,啞聲開口。

“看好這兒,冇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進去。”

然後,他拖著虛浮的步伐下樓,去街邊的小店裡用了些早點。

五六年冇來,老闆娘的手藝還如當年。

吃完後,梁慕凡拿出錢放在桌上,坐上車,準備去醫院。

路上,他給很多人發了很多訊息。

到了醫院後,醫生把他點名要的東西,都送了過來。

是鬱初微從入院到出院後,所有搶救記錄和病例。

他一樣樣翻看著,神色平靜如一潭死水。

直到翻到最後一頁,他看著上麵大大的“心臟衰竭,搶救無效”幾個字,手指狠狠顫了顫。

隨後,心口迸發出強烈的痛楚,像要把他整個人撕裂一般。

他低垂著頭,唇角都被咬出了血,額頭落下雨一樣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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