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17章 你批你的摺子,我拆你的江山
晨光未破,紫宸殿前已列滿朝臣。
沈青梧著一身正五品婕妤朝服,素銀嵌玉,袖口繡著暗紋冥蓮——那是她親手所改的紋樣,蓮心藏符,踏風不顯。
她緩步走入殿中,足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可每一步落下,殿內溫度便低上一分。
百官側目,有人低語:“沈婕妤近日氣色不佳。”
的確不佳。
她麵色蒼白如紙,唇無血色,心口那道冰裂紋已蔓延至六道半,第七道在皮下隱隱欲動,似隨時會撕裂而出。
右臂黑紋距指尖不過半寸,那是命燈將熄的征兆。
但她走得極穩,目光不偏不倚,直指禦座之上那道孤影。
蕭玄策端坐龍椅,指尖正批著一份摺子,墨跡未乾。
“臣妾有本奏。”她跪地,聲音清冷,卻如刀鋒劃過琉璃,脆而刺骨。
滿殿寂靜。
皇帝抬眼,眸深如淵,似能吞儘光華。
他緩緩擱下朱筆,唇角微揚:“婕妤通曉陰陽,朕自然信你。隻是——”他頓了頓,目光沉沉壓下,“封脈需祭品,你欲以何人鎮之?”
空氣凝滯。
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欽天監地穴乃皇家禁地,曆來隻聞其名,不見其形。
而今一個妃嬪竟公然請旨主持封脈大典,還言“不需祭品”,分明是挑釁祖製,動搖國本!
可沈青梧不動。
她仰首,直視天顏,眼中無懼,無求,唯有審判之火在燃。
“不需祭品。”她一字一句,清晰如鐘鳴,“臣妾要的,是真相。”
“轟——”
彷彿一道驚雷劈開雲層,殿內眾人皆震。
真相?
她要什麼真相?
蕭玄策指尖輕叩龍椅扶手,一聲、兩聲、三聲……節奏緩慢,卻壓得人心口發悶。
他笑了,笑意未達眼底,反倒透出幾分森寒:“真相?你可知,有些真相,會壓垮整個王朝?”
“臣妾知道。”她低頭,再抬頭時,眸中已染幽藍,“可若真相已被九百顆童心泣血呼喚了三十七年,陛下,您還能捂住耳朵,說一句‘舊事已矣’嗎?”
話音落,風忽止。
殿外飛鳥驚散,連簷角銅鈴都不再作響。
蕭玄策瞳孔微縮。
三十七年——正是先帝登基之年。
九百童心——那是靖難之役後,欽天監密錄中從未公開的數字。
她怎會知道?!
他死死盯著她,彷彿要將她看穿。
可她隻是靜靜跪著,像一座即將崩塌卻仍不肯俯首的山。
“準。”他終於開口,聲音低啞,“三日後,封脈大典,由你主理。欽天監、內務府、太常寺,皆聽你調遣。”
“謝陛下。”她叩首,額觸金磚,發絲垂落,遮住嘴角一絲幾不可察的冷笑。
她要的,從來不是許可。
她要的是,讓他親眼看見,那被皇權深埋的地底冤魂,是如何用哭聲鑿穿天命。
當夜,子時三刻。
禦花園中央白玉階前,沈青梧立於寒風之中,手中握一支褪色的冊靈筆——那是她用前世師父遺骨磨粉製成的法器。
她咬破指尖,以血為引,在空中畫下一道逆行往生符。
地底傳來低吼。
一聲、兩聲……繼而如萬鼓齊鳴。
地喉自乾清宮地基下蘇醒,龐大的共鳴獸形如無骨巨蟒,渾身纏繞陰脈,口吐黑霧。
它嘶鳴著,將一條沉睡百年的陰脈自地底拽出,如繩索般纏上禦花園上空。
刹那間,烏雲裂開一道口子,月光傾瀉而下,照在那陰脈之上。
九百虛影浮現。
皆是孩童,衣衫襤褸,眼窩深陷,腳踝鎖著鐵鏈,胸口空洞——那是被活取心脈的痕跡。
他們漂浮空中,無聲張嘴,卻讓整個皇宮聽見了哭聲。
不是耳聽,是心聽。
太醫院殘黨跪倒一片,老太醫伏地痛哭:“當年……我們隻是奉命行事……”
內務府總管顫抖著磕頭:“那批藥引……竟是童心血髓……”
魂影越聚越多,哭聲越響,如潮水拍打宮牆,連乾清宮的琉璃瓦都在震顫。
而殿內,蕭玄策猛然起身。
龍袍無風自動,他雙目圓睜,耳中竟清晰傳來一聲聲稚嫩哭喊——
“皇帝哥哥……救我……”
“我不想死……燈好燙……”
那是他三十年來每夜夢中的聲音,如今,竟真真切切,響在耳邊!
他踉蹌一步,扶住案幾,指尖掐入木中。
不是夢。
不是幻覺。
他真的……聽見了。
“影七。”他低喝,聲音沙啞如裂帛。
暗影中,黑袍男子悄然現身:“陛下。”
“傳欽天監老監正,即刻入宮。”他眸光冷厲,“重啟‘守燭儀式’——名單首列,沈青梧。”
他知道她在動不該動的東西。
他知道她看見了不該看的裂痕。
所以他要燒了她,用那盞長明燈裡的火,把她連同她的冥途,一同焚儘。
可他不知——
就在他下令的同時,沈青梧已回宮。
燭火搖曳,她坐在銅鏡前,卸下釵環,指尖忽頓。
鏡麵原本清明,此刻卻緩緩浮現出一行血字,歪斜如孩童所書:
“你見的裂痕,我也看見了。”
她心頭一震,猛地抬眼,四顧無人。
再看銅鏡——字跡猶在,血痕未乾。
她緩緩抬手,指尖凝聚冥途之力,輕輕覆上鏡麵。
幽藍光芒自她掌心溢位,識海震蕩,夢門開啟——
下一瞬,她瞳孔驟縮。
沈青梧指尖微顫,血字在鏡中如活物般蠕動,那歪斜的筆跡彷彿出自一個瀕死孩童之手,卻帶著某種詭異的共鳴,直刺她識海深處。
她瞳孔驟縮,寒意自脊背竄上天靈——皇帝也能看見國運裂痕?
不,不止是看見。
她閉目凝神,冥途之力自心口裂紋中緩緩溢位,七道冰紋已有六道半泛起幽藍冷光,第七道在皮下掙紮欲裂,像是被某種無形之力死死壓製。
她將掌心覆於鏡麵,低喝一聲:“溯影!”
銅鏡驟然沸騰,水波般蕩開一圈圈黑紋,鏡中景象扭曲變幻——不再是寢殿陳設,而是一口深不見底的井口,井壁刻滿逆鱗符文,腥風撲麵而來。
那是地心井,大胤龍脈鎮眼之所。
井邊立著一道身影。
玄黑龍袍,背脊如刃,手中握著一根鏽跡斑斑的鐵釘,釘尖滴落鮮血,一滴、一滴,墜入井中,激起幽藍漣漪。
每滴一滴,井底便傳來一聲壓抑的嘶吼,似有千魂在井下掙紮哭嚎。
蕭玄策。
沈青梧呼吸一滯。
她原以為他是蒙在鼓裡,是被矇蔽的帝王,是祖製的傀儡。
可此刻,他分明站在龍脈裂口之上,以自身精血為引,釘封地喉,鎮壓怨氣。
他不是不知真相,而是親手參與了罪孽,又親手將它掩埋。
“原來如此……”她喃喃,唇角竟勾起一抹冷笑,“你以為用血就能堵住天道之眼?用權就能壓住亡魂之口?”
她猛地抽手,鏡麵“哢”地裂開一道蛛網紋,血字瞬間蒸發,可那井邊背影卻已烙入她魂魄。
不能再等了。
她轉身推門而出,夜風如刀割麵。
禦花園已空無一人,唯有那條被地喉拽出的陰脈仍懸於半空,如一條腐爛的龍脊。
她立於白玉階最高處,雙臂張開,指尖燃起幽藍冥火。
“千魂聽令。”她聲音不高,卻穿透三更寒霧,直抵地底,“列陣——冥途,升維!”
刹那間,九百童魂自陰脈中湧出,腳鐐碎裂,胸口空洞中燃起複仇之火。
她們不再哭泣,而是靜默列陣,如一支被遺忘的陰兵。
沈青梧心口第七道裂紋“啪”地炸開,鮮血順衣襟滑落,可她恍若未覺。
她以血為引,以魂為基,以自身命燈為代價,再度開啟冥途——但這一次,場域不再侷限於欽天監地穴,不再拘於宮闈陰怨。
幽藍光幕自她腳下蔓延,如蛛網般爬過宮牆、跨過殿宇,直指乾清宮方向。
國運冥途,終於成型。
她抬手一指,霜刃般的冥氣直劈長空,指向那座至高無上的宮殿。
“今日,我以判官之名——”她聲如雷霆,震得宮簷銅鈴齊碎,“問——這江山,是誰的罪?”
話音落,地底轟鳴如怒龍蘇醒。
地喉仰天咆哮,九根鎮龍鐵釘同時震顫,其中一根竟微微鬆動,噴出黑血般的地氣。
國運裂痕在冥途映照下,赫然裂開一線,幽光透出,隱約可見無數扭曲人影在光中掙紮,似有千百張嘴,齊聲低語:
“……還債……還債……還債……”
乾清宮內,蕭玄策猛然抬頭。
手中玉杯“哢”地碎裂,瓷片割破掌心,鮮血滴落案上,與奏摺硃批混作一處。
他卻渾然不覺,隻死死盯著虛空某處,彷彿透過重重宮牆,看見了那道立於風雪中的身影。
“她不是來鎮脈的……”他低語,聲音沙啞如鏽鐵摩擦,“她是要,替天行道。”
燭火搖曳,映得他半麵明、半麵暗。
他緩緩抬手,抹去唇邊一絲不知何時沁出的血跡,眸中寒光暴漲。
而此刻,乾清宮三更未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