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35章 我判的不是罪,是活著的人忘了的賬
夜風穿殿,捲起昭陽殿頂的殘雪。
沈青梧立於簷角,黑袍獵獵,右臂上那道金紋戰旗圖騰隱隱發燙,彷彿有千軍萬馬在血脈中奔騰。
她指尖仍殘留著焦紙的粗糲觸感——那片從乾清宮廢墟裡搶出的殘卷,墨跡雖焚,卻藏不住沉冤。
她閉目,判官之識悄然開啟。
幽微魂息自指尖逆流而上,如細針刺骨。
刹那間,幻象炸開:火光衝天,宅院傾塌,鐵甲踏碎門檻,婦孺哭嚎未絕便被拖入暗巷。
一名瘦弱婢女蜷縮牆角,雙手死死摳進地磚縫隙,口中喃喃:“主冤未雪,奴不敢去……”
聲音戛然而止,頸上繩索收緊。
沈青梧猛地睜眼,眸底寒光似刃。
鎮南侯府一案,史書無載,宮禁諱莫如深。
可這婢女執念不散,魂魄竟附著於奏摺殘片,隨灰燼飄蕩至今——不是偶然,是有人想讓她看見。
“他們燒了文書,卻忘了灰也有記憶。”她低語,聲音冷得像冥河冰麵裂開的第一道縫。
素紗無聲現身,跪伏於瓦脊之間,鬥篷下身影單薄如紙。
“娘娘,謝昭殘影今晨再現龍柱之下。”她嗓音壓得極低,“他手中戰旗所指,正是禦書房原址。”
沈青梧唇角微揚,笑意卻無半分溫度。
謝昭,前朝副將,鎮南侯麾下第一猛將,七百三十二人流徙案唯一倖存者。
十年前被誣通敵,滿門抄斬,唯他斷臂墜崖未死。
此後每逢月圓,其殘影必現宮中龍柱之下,手持半麵破旗,遙指帝座。
世人當他是瘋鬼,是怨靈作祟。
唯有沈青梧知道,他不是要奪位,是要她動手。
“他在逼我。”她緩緩抬手,掌心映著遠處乾清宮殘垣的輪廓,“那些名字被抹去的人,不該由陰司記賬,該由活著的人還。”
風驟起,吹動她鬢邊一縷青絲。
她轉身,躍下高簷,落地無聲。
昭陽殿深處,十二枚骨符靜靜陳列於青銅磐台之上,每一枚皆刻有枉死者名姓,是她以魂燈引路、逐一超度後留下的契約印記。
如今,它們不再隻為安魂,更要為審判鋪路。
“心磬”置於中央,通體漆黑,形如淚滴,乃由三百冤骨熔煉而成。
輕敲則契動,聲起則陰兵聽令。
沈青梧凝視骨符,忽問:“你們願隨我,審一場陽世之罪嗎?”
無人應答。
可十二枚骨符齊齊震顫,細微嗡鳴彙成低泣,似萬千亡魂在深淵中抬頭。
子時將至。
她步入地宮,冥途入口已在前夜覺醒後徹底穩固。
十二盞魂燈依舊燃燒,燈火搖曳中,碑林上的新銘文字仍在緩緩延伸,像是大地尚未寫完的控訴。
她取出殘奏摺,置於冥途火上。
火焰本為幽藍,瞬息轉綠,劈啪一聲,殘紙並未化灰,反而浮空而起,竟顯出一道虛影——黃絹硃批,龍紋壓角,赫然是先帝親筆“鎮魂令”拓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南侯蕭懷瑾勾結外夷,圖謀不軌,即刻削爵賜死,三族流徙,子女沒官為奴……】
字字如刀,刻入虛空。
無形之聲自冥途深處響起,千人共語,回蕩如雷——
“陽魂未罪,陰律難裁。”
“判影”降臨。
沈青梧仰首,直麵那團翻湧的幽暗意誌,一字一句道:“可若陽律自毀,陰途可代?”
地宮驟寂。
連魂燈都為之熄顫。
良久,那聲音再度響起,帶著古老契約的沉重回響:
“途可開——但契主,須以命為押。”沈青梧左掌鮮血淋漓,斷簪的寒刃仍穿透骨肉,釘在青銅磐台之上。
血珠順著掌紋滑落,一滴、兩滴,墜入“心磬”淚形凹槽,無聲滲入。
刹那間,磬聲起。
不是鐘鳴,不是鼓響,而是一聲貫穿三界的魂歎——低沉、悠遠、悲愴如千人齊哭。
那聲音彷彿自地底最深處爬出,又似從九霄雲外墜下,震得整座昭陽殿的地基微微發顫。
十二枚骨符同時爆發出幽光,符麵裂開細紋,一道道血色印記騰空而起,凝成虛影。
旗鬼披甲執殘旗,紙娘素衣提冥燈,銘奴佝僂捧冊卷……十二契盟魂影列陣而出,跪伏於她身後,頭顱低垂,卻殺意衝天。
風停,雪止,連宮牆外的更鼓都彷彿被掐住了喉嚨。
沈青梧立於陣心,黑袍翻湧如夜潮,右臂上那道金紋戰旗圖騰竟自行剝離麵板,化作一道血色符令,帶著遠古戰場的鐵血煞氣,轟然刺入地脈!
符令穿石破土,直抵紫禁城龍脈根基。
轟——!
整座皇宮地底傳來沉悶震動,似有巨獸蘇醒。
乾清宮前那根象征皇權正統的蟠龍柱,驟然裂開一道細縫,自地底蔓延出猩紅符紋,如鎖鏈般纏繞而上,每一寸攀爬都伴隨著陰兵低語、冤魂嘶吼。
龍柱表麵浮現出三百七十二個模糊麵孔——婦孺、老卒、幼童……皆是鎮南侯舊部家屬,眼神空洞,口不能言,唯有怨念滔天。
火光漸熄,殘奏摺化為灰燼,卻在空中凝成一行血字:“忘者即罪。”
沈青梧緩緩收回手,左掌傷口已泛黑,生命力正隨契約反哺瘋狂流失。
但她眸光不散,反而愈發明亮,如同冥河彼岸唯一的引路燈。
她抬頭望向禦書房方向,唇角微啟,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落地:
“蕭玄策,你的債……該清了。”
話音落下,心口第五道冰裂紋終於徹底彌合,金光流轉,宛如新生血脈搏動。
識海之中,“夢門”轟然開啟最後一道封印——
畫麵浮現:一座與地宮相似的古老殿堂,十二席位環列兩側,皆為空置。
唯中央主座由鎖鏈纏繞,其上刻著初代判官之名,而座前地麵,赫然印著一枚帶血掌印——與她此刻流血的左手,分毫不差。
這不是終結,是承接。
她不是在借用判官之力,她本就是那應劫歸位之人。
遠處,龍柱上的血紋仍未褪去,在月光下隱隱跳動,彷彿某種倒計時的開始。
而就在此時,昭陽殿陰影深處,一道黑影悄然落地,單膝跪地,正是影七。
他手中緊攥一物,半幅焦黃殘頁,邊緣燒毀嚴重,但中間幾行墨跡尚存,字跡扭曲卻可辨——
【……鎮魂鐵鏈三月內鬆動十七處,守樁鬼力衰竭……】
他垂首,不敢抬頭看那立於冥途中央的身影。
她要掀翻這吃人的江山,以亡者之名,重定生死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