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56章 謝判官,我們回家了
火勢如龍,席捲整座祭場。
烈焰舔舐著夜空,將漆黑的天幕燒出一個個血紅的窟窿。
那些曾經沉默佇立的紙人,此刻紛紛自燃,卻沒有慘叫,沒有掙紮,隻有一聲聲低語從火焰中升起,輕得像風,卻又重得壓碎人心——
“謝判官……我們回家了。”
萬千聲音彙成一道潮水,在火海中回蕩,彷彿是百年前便已註定的告彆。
青焰翻騰,冥途的氣息彌漫四野,連空氣都變得粘稠而沉重。
沈青梧站在火心,繡鞋上的青火未熄,反而順著裙擺向上攀爬,灼燒著她的肌膚與魂魄。
她不躲,不動,任那火焰啃噬陽氣,如同償還一場無法推脫的宿債。
發間又落兩縷黑發,根部焦枯如燼,飄然墜地,無聲無息。
她抬步前行,每一步落下,腳下磚石皆裂,冥途之力自血脈奔湧而出。
赦字護心,鎮壓體內翻江倒海的怨氣反噬。
她知道,這一夜,她若不死,也將半廢。
斷繩緊隨其後,紙巡使之首,通體由黃麻與符線編織而成的人形傀儡,雙目幽青如鬼火。
他手中斷繩一揚,刹那間橫掠三丈,精準纏住一名正欲點燃最後一盞人皮燈的“吹魂”師脖頸。
那人尚未來得及呼喊,頭顱已被猛然扯下,滾入火堆,眨眼焚儘。
“今晚,”沈青梧的聲音穿透烈焰,冷得如同地府寒鐵,“沒人再替誰死了。”
高台之上,紙娘盤坐於人皮燈陣中央。
百層黃紙層層裹身,宛如繭殼,每一張紙上都用硃砂寫著一個名字——那是百年來被選為“代命者”的女子,她們本該死去,卻被強行續命,以他人之軀承劫避災。
而真正該死之人,卻活得尊貴榮華。
小鳶的肉身已開始碳化,麵板皸裂,露出底下森森白骨,唯有一絲微弱氣息吊在喉間,不肯散去。
沈青梧踏上最後一級台階,目光落在那具殘破的軀殼上,心頭驟然一緊。
不是憐憫,而是共鳴。
她也曾是那個跪在雪地裡、無人看見的小鳶。
她緩緩抽出袖中銀刃,毫不遲疑地割開手腕,鮮血噴湧而出,滴落在繡鞋之上。
血光與青焰交融,墨簿在她掌心劇烈震顫,彷彿感應到了某種古老的契約正在被喚醒。
“你不該是紙娘。”她低聲說,聲音卻穿透了所有喧囂,“你是小鳶。”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以心頭血為引,指尖劃破虛空,寫下“生”字咒印。
轟——!
冥途青光炸裂,如驚雷貫地,直衝雲霄。
那百層黃紙劇烈震顫,第一層應聲剝落,化作飛灰。
與此同時,一名紙巡使仰天長嘯,身軀崩解,化作一點青芒升空而去。
第二層剝離,又是一聲悲鳴,又一名紙巡使消散。
每一層紙的脫落,都是一個冤魂的解脫;每一次光點升騰,都是一段被篡改命運的歸還。
這不是審判,而是救贖——是對那些從未被命名、從未被記住的靈魂,最遲來的正名。
當最後一層黃紙終於撕裂,紙娘渾身劇顫,蜷縮的身體緩緩抬頭。
那一瞬,沈青梧怔住了。
那雙曾盛滿怨毒與瘋狂的眼眸,此刻竟恢複了清明,像是穿越百年風雪,終於找回了最初的自己。
“娘娘……”小鳶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唇角卻微微動了動,“我好疼……我一直替彆人活著……現在,我能不做替身了嗎?”
沈青梧單膝跪地,伸手握住那隻早已焦黑變形的手,力道堅定,不容置疑。
“能。”她說,“從今往後,沒人能讓你替死。”
她閉上眼,將最後一口陽氣凝聚於指尖,在虛空中緩緩畫下巨大的“赦”字。
那一筆一劃,皆由命書寫就。
青光如幕,籠罩全場。
所有尚未燃儘的紙人紛紛解體,黃紙紛飛,如雪般灑落。
它們不再執念不散,不再痛苦哀嚎,隻是靜靜飄散,像是終於卸下了千斤重擔。
火勢漸弱,風起,灰燼漫天。
整個祭場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唯有冥途餘韻仍在低鳴。
沈青梧跪在高台,身形搖晃,幾乎支撐不住。
但她依舊挺直脊背,像一座不肯倒塌的碑。
真正的清算,還未到來。
忽然,斷繩走上前來,腳步輕得沒有一絲聲響。
他俯身,對著她躬下身去,動作僵硬卻莊重。
“判官。”他的聲音沙啞如紙磨,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敬意,“我們走了。”火光終於熄滅,祭場如廢墟般沉寂。
沈青梧仍跪在高台之上,懷中是小鳶漸漸冰冷的軀體。
那張曾被百年怨氣扭曲的臉,此刻竟浮著一絲解脫般的笑意,像是終於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醒來,哪怕隻來得及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氣,也已足夠。
風過,紙灰如雪,落在她肩頭、發間、唇邊。
她一動未動,彷彿自己也成了這灰燼的一部分。
斷繩站在她麵前,黃麻編織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唯有雙目幽光微斂,似有千言萬語,終歸沉默。
他緩緩俯身,行了一禮,動作生硬卻莊重,如同送彆一位不可再遇的君王。
“判官。”他聲音沙啞,像是紙頁在風中摩擦,“我們走了。”
話音落時,殘存的紙巡使們紛紛轉身,列成整齊佇列,踏著尚未冷卻的磚石,一步步走入餘燼深處。
他們的身影在火光中逐漸變淡,如同褪色的記憶,無聲無息地消散於夜空。
沒有悲鳴,沒有遲疑,隻有歸途的平靜。
萬千執念,終得安息。
可沈青梧知道——這不是結束。
她低頭看著空蕩的繡鞋,鞋麵焦黑,血跡乾涸,青焰早已隱去,卻彷彿仍在灼燒她的骨髓。
三縷黑發自鬢角滑落,飄墜於灰中,根部焦枯如焚儘的符紙。
她輕輕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你們不是替身……你們是該被記住的人。”
每一個名字,都該刻入冥簿;每一縷魂魄,都該得其所歸。
可世間有多少人,死得無聲無息?
又有多少罪,藏在香火與禱告之後?
她緩緩閉眼,識海震蕩,夢門深處傳來細微響動——那一道虛影,第十三席判官之位,正悄然凝形。
金青交織的契約紋路自腳踝蔓延而上,如藤蔓纏繞,又似鎖鏈初成,每一次脈動都牽扯著她的神魂,帶來刺骨寒意與隱隱召喚。
她不該有情緒,她是審判者,是守途人,不該為凡塵執念所擾。
可為何……心口這般疼?
她想起小鳶最後那句“我能不做替身了嗎”,想起那些在火中低語“回家了”的紙人,想起自己前世倒在雪地裡,無人收屍的模樣。
原來,她一直也在等一個人,說一句:你不必替誰活著。
風起,吹散最後一片紙灰。
昭陽殿外,落葉堆積,宮人遠遠避走,無人敢近。
一道密令已從禦前發出:徹查“代命案”,關閉天下紙紮坊,凡涉人皮燈、替命術者,滿門抄斬。
可這些,都不再是她關心的事。
她獨坐殿中,三日未出,燈火不燃,食水不進。
窗外秋深露重,霜色如刀,映著她蒼白如紙的麵容。
左腳踝處,金青符痕忽而微熱,一寸寸向上攀爬,如同活物蘇醒。
識海深處,夢門輕晃,第十三席虛影端坐白骨王座之前,指尖輕點,一枚小小的紙人被緩緩放入座前,雙目空白,卻似蘊藏著未啟之謎。
虛影低語,聲如幽泉——
“時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