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59章 我的命不賣,但可以賭
三日後,鳳鸞宮。
夜霧如墨,層層裹住這座荒廢三百年的冷宮。
簷角銅鈴無風自響,一聲,又一聲,像是誰在暗處數著將死之人的呼吸。
宮人們遠遠避著,連提燈的內侍都隻敢照到十步之外。
他們說,這殿裡的柱子會流血,梁上倒懸著看不見的王座,曾有守夜太監親眼見過,一襲紅衣女子坐在虛空裡,麵朝北方,哭了一整夜,天明時化作一張濕透的紙人,貼在門後。
可今夜,殿門大開。
沈青梧立於大殿中央,一身素白寢衣,左臂纏著滲血的布條,發間三縷黑發脫落之處,麵板已泛出淡淡的青痕——那是冥途契約反噬的印記,也是她與地府律令共生的烙印。
她不懼陰,因為她本就是陰來的。
腳尖輕點地麵,她環視四壁。
那些蜿蜒如脈絡的血紋,在月光下竟隱隱構成一座倒懸的王座輪廓,頭下腳上,彷彿整個宮殿都顛倒了生死秩序。
“果然是‘母燈’殘念所化。”她低語,聲音沙啞卻清晰,“玄冥子想點燃終代母燈,需一個‘自願替死’之人作引……而三百年前秦氏敗亡,不是因為她不夠強,而是她動了慈悲心,想替天下枉死者承劫。”
她冷笑,眸光如刃:“所以這一局,我便成全他這個妄念。”
她脫下右腳繡鞋,輕輕置於大殿陣眼之上。
鞋底金線勾織的蓮花圖騰微微發亮,隨即她取出四枚金釵,分彆埋入東南西北四角,每一根都刻著半句《墨簿》殘咒。
金釵入地刹那,幽光微閃,一道虛幻的燈影悄然成形——偽母燈陣,成。
這不是真正的母燈,卻能模擬出“願替死”者的氣息,足以騙過邪術感知。
她轉身,對影七道:“放話出去,昭儀近日瘋癲,夜夜燃紙人祭天,口中念‘我來替你們死’。”
影七皺眉:“主子,您傷勢未愈,陽氣已損七成,若再引動冥途……”
“閉嘴。”她抬手打斷,眼神冷得像臘月井水,“我活著,不是為了養傷。”
影七低頭退下。
當夜,訊息如毒蛇般鑽入各宮耳目。
不過半日,便傳到了北苑枯井下的密道中。
三日後,影七再度潛回,帶回地宮第七層的異象:夜聞笛音淒厲,地麵青紙瘋長,如藤蔓爬滿石壁;更詭異的是,一口廢棄銅棺內,竟生出一朵青紙蓮,花心嵌著一枚帶血玉佩——玉質溫潤,雕工古樸,正是沈青梧幼年丟失之物。
她接過玉佩,指尖觸及那抹暗紅血漬的瞬間,識海驟震。
“人心之影”自動開啟。
畫麵翻湧而來——
山雨傾盆,泥石橫流。
年輕的她背著屍袋艱難前行,肩頭壓著沉重的趕屍鈴。
途中遇一病童倒在路旁,高燒抽搐,眼看將死。
她猶豫片刻,終究停下腳步,割腕以血喂其續命,延誤了送屍時辰。
那一夜,她在山崖邊被同伴推下。
墜落時,她看見那人站在崖頂冷笑,而那個“病童”緩緩站起,手中握著她的玉佩,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笑意,輕聲道:
“謝謝你替我死。”
記憶戛然而止。
沈青梧猛地睜眼,指尖仍撫在玉佩上,掌心卻已全是冷汗。
原來如此……她的“替死”執念,並非始於今生,早在前世,就被種下了根。
玄冥子不是在尋找容器,他是在喚醒宿命。
可他錯了。大錯特錯。
她不是被命運選中的犧牲品,她是來斬斷輪回的刀。
當夜子時,鳳鸞宮燭火儘滅,唯餘一盞燈籠幽幽燃燒。
那燈皮泛黃,薄如蟬翼,卻是用人皮製成,燈油取自“脂剪”屍體煉化的骨髓膏,焰呈幽綠,搖曳間映出無數扭曲麵孔。
沈青梧坐於燈前,左手緩緩劃過手腕。
鮮血滴落,落入燈芯,發出“嗤”的一聲輕響。
青焰暴漲,衝高三尺,旋即凝成一人影——白發赤目,手持骨笛,正是玄冥子。
“你終於懂了。”他冷笑,聲如砂石磨骨,“隻有真正願意死的人,才能成為新母引。你以為你在設局?其實你一直在走向命中註定的位置。”
話音未落,地宮深處轟然震動。
九根鎮魂鐵鏈齊鳴,青紙如潮水般從地下湧出,順著地脈奔騰而至,直撲鳳鸞宮!
整座宮殿開始顫抖,梁柱血紋蠕動,倒懸王座逐漸成型,彷彿有一股古老意誌正從深淵蘇醒。
風卷殘焰,吹動她散落的長發。
沈青梧卻笑了。
笑得極輕,極冷,眼中卻燃起一道焚儘萬邪的火。
她不退反迎,一腳踏於燈陣中心。
金青鎖鏈虛影自腳踝蔓延而出,如活龍般貫穿地脈,轟然紮入大地深處。
那鎖鏈並非凡物,是冥途契約在她體內千錘百煉後凝成的律令之形,每一寸都銘刻著亡魂的哭訴與地府鐵律的冰冷回響。
此刻,它不再隻是束縛她的枷鎖——而是她執掌審判的權杖。
沈青梧高舉右腳繡鞋,蓮花圖騰在幽焰中灼灼生光。
她聲音撕裂夜幕,如判官宣律:
“我不是來當母引的——我是來毀它的!”
話音落下的刹那,天地死寂。
風停了,燭不動,連玄冥子眼中的狂意也凝固了一瞬。
緊接著,虛空炸裂。
一道殘影從九淵之下衝出,襤褸白衣,斷頸歪頭——正是“斷繩”,紙巡使之首,早已魂散三載,卻因執念未滅,今日拚儘最後一絲神識歸來。
他身後,萬千紙巡使殘魂浮現,或缺肢、或蒙麵、或身纏符索,皆是被“替命律”吞噬的枉死者。
他們無聲開口,齊聲呐喊,聲浪震蕩陰陽兩界:
“謝判官,我們為你擋這一劫!”
白影成牆,橫亙於鳳鸞宮前。
青紙洪流如怒濤拍岸,狠狠撞上這道由執念築起的屏障。
刹那間,火焰升騰,紙灰紛飛,無數冤魂在烈焰中嘶吼、掙紮、最終化作點點星火,灑向夜空——那是他們遲來三百年的超度。
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沈青梧咬破指尖,將玉佩投入燈焰,以心頭血為墨,在虛空中畫下一個“絕”字。
那一筆,是前世墜崖時未能出口的恨;
那一劃,是她在山野腐屍間爬行時咬碎的牙;
那一捺,是她每夜聆聽冤魂哭嚎時,心底燃起的焚世之火。
“絕——”
字成之刻,人皮燈籠轟然炸裂!
綠焰衝天而起,隨即逆卷內收,彷彿被某種更強大的意誌吞噬。
青紙蓮自根而焚,花瓣片片化灰,隻餘一縷黑煙掙紮著逃向地宮深處。
地下傳來一聲淒厲怒吼,震得梁柱崩裂:“你毀不了律!它已認你為主!”
玄冥子雙目赤紅,骨笛斷裂,半邊身軀已被反噬之力侵蝕成枯骨。
可他仍仰天狂笑,像是看到了最荒誕又最註定的結局。
沈青梧立於廢墟中央,衣袂翻飛,發絲淩亂,眼中卻亮得駭人。
她緩緩抬起手,金青鎖鏈隨心而動,如巨蟒盤繞,直貫地脈核心。
她聲音不高,卻壓下所有喧囂,清晰得如同刻入輪回簿:
“不錯,它認我為主……”
她頓了頓,唇角揚起一抹近乎神性的冷意。
“所以我現在,以終代判官之名——判‘替命律’,永世不得超生!”
刹那間,整座鳳鸞宮的地基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那些深埋三百年的鎮魂鏈一根根崩斷,倒懸王座寸寸碎裂,地脈怨流被強行扭轉方向,反噬源頭。
龐大的邪陣,在她一句判決下,徹底絞碎。
塵埃落定。
她踉蹌一步,單膝跪地,左手猛地按住心口。
發間黑發簌簌脫落,如秋葉凋零,僅餘一縷焦灰垂於肩頭。
麵板下的青痕已蔓延至脖頸,像蛛網般爬向咽喉——那是契約反噬的極致征兆。
識海之中,第十三席虛影緩緩坐下,端坐於白骨王座之前。
而在王座旁,多出一盞微弱青燈,搖曳不熄,似承繼了某種古老權柄。
可就在此刻——
鳳鸞宮內,沈青梧驟然跪地,左腳金青符痕寸寸開裂,如琉璃崩碎。
她以手撐地,冷汗涔涔,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識海深處,七名紙巡使亡魂齊聲哀鳴,聲音淒厲如刀,劃破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