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63章 光燒我的眼,也照你的魂
鳳鸞宮晨霧未散,沈青梧忽覺右耳轟鳴——
不是亡魂低語,不是怨氣嘶吟,而是千萬道聲音齊聲誦念,如潮水般從識海深處湧出,層層疊疊,壓得她顱骨欲裂。
“焚契……焚契……”
那聲音彷彿來自地底深淵,又似穿透了千層冥途,帶著不容抗拒的律令意味,一字一字釘入她的神魂。
她猛地睜眼,冷汗浸透中衣,右手已本能掐住左腕脈門,試圖壓製體內翻湧的陰氣與陽火對衝之痛。
可這一次,不是反噬。
是預警。
她踉蹌起身,拂開帷帳,推窗望去。
天光初透,紫宸宮簷角鎏金在朝陽下泛著冷輝,本該靜謐的清晨,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死寂。
宮牆下,數十名宮人列隊而行,步伐一致,動作僵硬如傀儡。
他們麵無表情,雙目空洞,像是被抽去了魂魄的皮囊。
更詭異的是,他們的影子——竟逆著朝陽的方向緩緩前行!
身形朝東,影卻向西,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動,彷彿地麵爬行的黑蛇。
沈青梧瞳孔驟縮。
她抬手覆於右耳,以冥途之力凝神傾聽,耳邊頓時響起無數細碎哭嚎,夾雜著斷續咒語:“……影渡千心,契斷魂生……”
“他還活著。”她低聲自語,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血珠順著指縫滑落,“玄冥子沒死,他在借影重生。”
前世她是趕屍人學徒,識得百種控屍之術;今生她為冥途判官,更能窺破人心之影。
此刻她運轉幽冥真意,目光穿透表象,直視眾生陰影——
江美人正巧走過迴廊,眉心一道極細裂痕幾乎不可見,可就在那裂縫深處,竟藏著一柄漆黑如墨的匕首虛影。
而她的影子裡,盤坐著一人,黑袍覆麵,周身纏繞殘魂鎖鏈,氣息雖弱,卻帶著熟悉的陰寒與執念。
“千影。”
這個名字從她齒間擠出,冰冷如霜。
那是玄冥子殘念聚合而成的存在,不甘契約束縛,妄圖斬斷地府鐵律,建立所謂“無契之世”——一個無需審判、無需輪回、由他主宰生死的亂世。
她曾以為那一聲鐘鳴已被她吞下,八十一具枯骨皆得超度,玄冥子也應魂飛魄散。
可如今看來,他早將執念寄於影中,以宮人之身為容器,悄然織網,隻等日晷陽氣最盛之時,引動“影渡”,徹底撕開陰陽界限。
不能再等了。
她轉身喚來影七。
“查近三日所有夜行軌跡,我要知道誰去過日晷台。”
影七領命而去,不過半炷香,便帶回密報:三十一名宮人曾在子時至寅時之間繞行日晷台,腳步整齊如一,且均無記憶。
“果然是影渡前兆。”沈青梧眸光一沉,“傳‘刻光’。”
片刻後,一名盲眼老者拄杖而來,灰袍上繡著褪色的日月紋,正是專司觀測陰陽交彙時刻的日晷守時人——刻光。
他立於殿中,枯手輕撫銅盤,仰麵朝天,雖無目,卻似能感知天地流轉。
良久,他沙啞開口:“今日正午,陽氣貫頂,地影最薄。若此時引冥途破陰,或可撕開一線生機。”
“若我以血為引,在日晷上開冥途,會如何?”她問得乾脆。
刻光沉默許久,額角竟滲出冷汗:“光噬身,途反噬,你將如火中行走。白晝啟冥途,逆天而行,九死無生。”
她冷笑一聲,唇角揚起一抹近乎瘋狂的弧度:“那便燒得乾淨些。”
她不需要活路,她要的是決斷。
隨即下令影七封鎖日晷台四周,調遣四名心腹暗衛,取她昔日所用的四枚染血金釵,埋於東南西北四方地脈節點,佈下“鎖影樁”。
此陣可鎮遊魂亂影,亦能聚陰成域,為她在白晝強行開啟冥途爭取一線時機。
當午時三刻,烈日當空,金烏懸頂,整座皇宮彷彿被熔金澆鑄。
異象愈烈——妃嬪梳妝時鏡中無人,太監掃地時帚下留影,更有宮女突兀跪倒,口中喃喃誦念:“焚契……焚契……”雙眼翻白,背後影子如活物般膨脹扭曲。
沈青梧踏上日晷台,赤足踩在灼熱銅盤之上,皮肉瞬間傳來焦痛。
她不避不讓,抽出銀簪割腕,鮮血滴落中央晷針基座。
奇異的是,血未流淌,竟在接觸銅盤的刹那蒸騰而起,化作一縷縷青霧,與熾烈陽光交織纏繞,形成一張半透明的光網,懸浮於空中。
她咬破舌尖,引動識海深處冥途之力。
青光自她七竅溢位,經脈如燃,骨骼似裂。
第十三席虛影在白骨王座前緩緩抬手,整個識海轟然震動。
“赦字為針,光陰為線——”
她低喝出古老咒言,聲如判官宣律,響徹魂境。
“開!”
刹那間,白骨王座轟然轉向天穹,一道金青鎖鏈自她體內破體而出,貫穿日光,直射蒼穹,再猛然炸開!
漫天光網傾瀉而下,覆蓋整座宮城。
光網所及,整座宮城彷彿被投入熔爐。
日頭高懸,卻不再隻是熾熱——那光芒竟如利刃般切割著每一寸陰影,每一道影子都在痙攣、扭曲、發出非人般的尖嘯,像是千萬亡魂在烈火中哀嚎。
一名跪地宮女猛然抬頭,雙目翻白,口中噴出黑霧。
她背後影子如活物暴漲,一柄漆黑骨刃自虛影中抽出,寒光掠空,直刺沈青梧咽喉!
風未至,殺意先臨。
沈青梧瞳孔驟縮,陽光灼燒著她的視神經,淚水混著血絲滾落麵頰,視線早已模糊不清。
但她不需要看——她聽得見魂的震顫,感覺得到死的軌跡。
她不動,不退,反向前一步迎上刀鋒!
右手疾抬,金釵劃破虛空,一筆橫出,帶著冥途之力,在空中凝成半道“歸”字。
識海轟鳴,第十三席虛影端坐白骨王座,唇未啟,聲自響:“歸途有門,逆者焚形。”
與此同時,她咬破殘損的舌尖,將一口混著精血的真言吐出:“影歸身,魂歸途,契不斷——人不腐!”
那是老誦婆在瘋癲中反複呢喃的殘咒,是歸影傳人代代以命守護的秘語。
如今由她之口誦出,竟與官網產生共鳴。
懸浮於天穹的金青鎖鏈嗡然震顫,光網層層收縮,如神罰之籠,將百名被控宮人儘數籠罩。
刹那間,百人齊聲應和。
“影歸身!魂歸途!契不斷——人不腐!”
聲浪衝天而起,如洪鐘貫耳,震得宮瓦簌簌欲墜。
那些原本僵硬如傀的軀體劇烈抽搐,影中黑影慘嚎著被剝離,化作縷縷黑煙,在光網中焚燒殆儘。
有人淚流滿麵,有人跪地痛哭,也有人茫然四顧,彷彿剛從一場千年噩夢中驚醒。
“你懂什麼自由?!”
一聲怒吼撕裂長空。
千影的殘念在光網中央凝聚,黑袍獵獵,麵容由無數張痛苦扭曲的臉拚接而成,每一張都曾是枉死者。
他伸手指向沈青梧,聲音重疊如千人齊吼:“沒有契約,就沒有審判!沒有審判,就沒有痛苦!我要撕碎這鐵律,讓所有影子掙脫軀殼,成為真正的‘我’!”
“自由?”沈青梧冷笑,嗓音沙啞如裂帛,“你說影是自由……可你看——”
她猛地抬手指向天空,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灼陽下蒸作青霧。
“他們的影子裡,全是刀。”
話音落下,光網驟然收緊。
數十道尚未完全脫離控製的影傀瞬間爆裂,黑灰如雨紛飛。
千影發出不甘的咆哮,身影在強光中寸寸崩解,卻仍嘶吼著最後一句:“你救不了他們……你連自己都燒成了瞎鬼!”
轟——!
最後一道鎖鏈斷裂,光網緩緩消散,日晷台陷入死寂。
沈青梧踉蹌跪倒,雙膝砸在滾燙銅盤上,皮肉焦糊的氣味彌漫開來。
她試圖撐地起身,可十指剛觸地麵,便一陣劇痛竄上脊椎——雙眼已看不見任何光景,唯餘火辣辣的痛楚,像有兩根燒紅的針深深紮入眼眶。
她敗了麼?
她贏了。
三百六十步內,無一影亂行;三十六具影傀,儘數焚滅。
玄冥子的“影渡千心”被截於初啟之時,再難成勢。
可代價,也已刻入她的骨。
風起,捲走最後一縷黑煙。
遠處傳來宮人驚惶的腳步聲,太監嘶喊著“昭儀大人暈厥了”,可她聽得很遠,也很清。
因為在黑暗之中,另一種感知正悄然蘇醒——
她閉著眼,識海深處,那扇從未開啟的“夢門”,正微微震顫,彷彿感應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