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76章 我纔是真身!我說的
子時三刻,天地無聲。
沈青梧的神識墜入那片由無數絲線編織而成的夢境,彷彿跌進一張橫貫陰陽的巨大蛛網。
眼前是無邊無際的繡房,穹頂高得看不見儘頭,四壁皆為暗紅絲帛垂落,如凝固的血幕。
百名宮女低頭縫製,針起針落,動作整齊得近乎詭異,每一根銀針穿過布麵時,都發出細微卻刺骨的“嗤”聲,像在割裂魂魄。
她們繡的,是一幅尚未完成的《千絲圖》。
而圖中央,空著一個人形輪廓——眉眼清晰,身形纖細,正是沈青梧的模樣。
她站在那裡,素衣染血,左臂上的冥途紋路焦黑殘破,右耳側的赦字烙印幽藍燃燒。
她不語,隻將掌心緊貼命門,任那一縷殘存的判官之力在體內緩緩流轉。
頭頂之上,一隻浮空的瞳孔悄然睜開——絲眼。
它沒有眼瞼,隻有不斷收縮的豎瞳,冷冷俯視著她:“你來了……你也曾是彆人的影嗎?”
沈青梧抬眸,黑瞳深不見底,唇角微動,卻未作答。
可她從來不在乎誰是影、誰是真。
她在乎的,隻有因果。
於是她抬起手,指尖劃過肩頭,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驟然裂開。
鮮血順著手臂滑落,在空中灑出一道弧線,滴落在腳下虛幻的地麵上,竟激起一圈漣漪般的符文波動。
銀絲從虛空刺來,如活蛇般纏繞上她的肩膀,狠狠穿透過皮肉,直抵骨骼。
劇痛襲來,她幾乎跪倒,卻咬牙撐住,冷笑出聲:“隻要能斬你的線,我願做一次靶。”
血順著銀絲逆流而上,沿著那無形的脈絡,向夢境深處奔湧而去。
她閉眼,以痛感為引,以判官之識逆溯絲脈——這不僅是追蹤敵人,更是對整座後宮百年怨唸的溯源。
那些被替代、被抹殺、被遺忘的名字,一個個在她腦海中浮現:被毒死的淑妃、被燒死的采女、被活埋的繡娘……她們的靈魂不曾離去,隻是被織進了這張大網,成了他人命運的墊腳石。
而主脈儘頭,終於現出一人身影。
千絲姑盤坐於萬心圖之上,身後三百銀絲如瀑垂落,每一根都連線著一名繡孃的魂竅,宛如操弄人間命運的織神。
她的麵容枯槁,雙眼凹陷,十指扭曲變形,指甲儘脫,取而代之的是不斷蠕動的銀絲,如同蛛足般在空中舞動。
而在萬心圖正中心,墨蘭的殘魂被釘在圖案核心,形如未完成的繡胚,四肢僵直,臉上布滿細密針腳痕跡,嘴唇微微開合,不斷重複著一句話:
“我是假的……我不配活著……她們說,我隻是個影子……”
沈青梧瞳孔驟縮。
那是她身邊最忠心的侍女,曾替她擋下毒茶,死後魂魄卻被影繡門擄走,煉成了操控傀儡的媒介。
如今連自我都已崩解,隻剩下一具被灌輸謊言的空殼。
“住口!”她厲喝一聲,聲音穿透夢境,“你是墨蘭!是我沈青梧的人!不是誰的影,更不是祭品!”
她猛然割開手腕,鮮血噴湧而出,朝著萬心圖狠狠甩去!
“我以判官之名召你——歸來!”
血光炸裂,如星火迸濺,觸及圖紋瞬間,竟燃起幽藍色火焰。
那火焰不焚物,隻焚虛妄,所到之處,銀絲崩斷,幻象褪色。
墨蘭殘魂猛地一顫,眼中有刹那清明閃過,似要開口,卻被更多銀絲猛然收緊,再度陷入混沌。
就在此時,千絲姑睜開了眼。
她的眼白已全數轉為銀灰,瞳孔深處似有萬千絲線交織成網。
她的聲音嘶啞如鏽針刮過銅器,每一個字都帶著積壓數十年的恨意:
“你以為你在救人?你不過是在維護‘真身’的特權!”
她緩緩抬手,十指銀絲暴漲,如利刃般直指沈青梧心口。
“我十歲被選為皇後替身,他們剜我舌、折我指,教我連哭都要模仿她的模樣……我學她走路、學她說話、學她笑,甚至學她病!可最後呢?她安然無恙,風光大葬,而我——被活埋在尚衣局的地磚之下,連名字都沒人記得!”
她狂笑起來,笑聲中夾雜著絲線斷裂的脆響:“今日我要織儘這宮中萬人,讓誰也分不清——到底誰纔是真的!”
銀絲如暴雨傾瀉,密密麻麻朝沈青梧刺來,避無可避。
可她不懂。
她站在原地,任那些冰冷的絲線穿透胸膛、貫穿肩胛、釘入四肢。
鮮血浸透素衣,滴滴墜落,在夢境中彙成小小血窪。
就在最後一根銀絲穿心而過的刹那,她忽然笑了。
嘴角揚起,眼神卻冷得像冥河之冰。
“你說你要改命?”她低聲說,氣息微弱,卻字字清晰,“可你連自己是誰都忘了。”銀絲穿心的刹那,時間彷彿凝滯。
沈青梧沒有躲。
她甚至迎著那千百根淬著怨毒與執唸的銀線,向前踏了一步。
胸膛被貫穿,肩胛被釘死,四肢如提線木偶般懸於半空——可她的嘴角,卻緩緩揚起一抹近乎悲憫的笑。
痛,深入骨髓。
每一根絲線都像在攪動她的魂魄,撕扯她本就殘損的陽氣。
但正是這痛,讓她清醒得可怕。
前世趕屍翻山越嶺背亡者十日不歇,今世判官執律行走冥途焚心燃命,她早就不怕痛了。
她怕的是麻木,是遺忘,是像墨蘭一樣,被人一點點繡進彆人的影子裡,連“我是誰”都說不出口。
而現在,她要以血為引,以罪為契,斬斷這場織了百年的人間噩夢。
“你說你要改命?”她聲音輕得像風,卻又重得壓塌整個幻境,“可你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話音落,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出,在空中化作一道微光。
右手猛地探入懷中,抽出那支從不離身的烏木金釵——那是她重生時唯一保留的遺物,也是前世師父臨終所贈的判官信物。
此刻,金釵點空,心頭血順著指尖滴落,在虛空中一筆一劃,寫下了一個字:
不是律令,不是符咒,而是“共罪契”。
她將自己深埋心底的一樁舊罪公之於眾——三年前,她在地府試煉中誤判一魂,致其多受百年孤獄之苦。
那一夜她跪在黃泉碑前自剜三寸心脈,卻始終不敢提起。
如今,她主動剖開舊傷,將那份愧疚、那份錯判之責,儘數散入萬心圖中,灌向三百名被控繡孃的殘魂。
“你們不是影……”她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們隻是被逼成了影。”
刹那間,天地靜默。
三百繡孃的手指同時一顫,針尖停在布麵之上,血珠從指尖滲出,染紅了尚未完成的《千絲圖》。
她們的眼中,有渾濁褪去,有記憶閃回——有人看見自己被灌藥昏迷後抬入密室;有人記起那夜主位妃子冷笑著說“你的臉真像她”;有人終於想起,自己本名叫阿阮,曾是江南繡坊裡最靈巧的姑娘……
墨蘭殘魂猛然抬頭,臉上針腳崩裂,鮮血流淌,她瞪大雙眼,喉嚨裡擠出十年來第一句完整的話語:
“我不是替身!我是墨蘭!”
這一聲,如驚雷劈開陰雲。
緊接著,低語響起。一個,兩個,十個……百個……千個……
“斷絲!斷絲!斷絲!”
齊誦之聲愈演愈烈,如潮水拍岸,衝擊著整個夢境的根基。
萬心圖中央,浮瞳“絲眼”劇烈震顫,豎瞳扭曲變形,發出尖銳到幾乎刺穿神識的嘯叫。
那些縱橫交錯的銀絲開始劇烈抖動,像是感應到了某種不可逆的崩解。
千絲姑渾身劇震,十指銀絲瘋狂舞動,試圖壓製騷動,可她自己的意識也在動搖。
她看見銅鏡中倒映的身影——不是那個高坐神壇、操控命運的門主,而是一個跪在牆角、滿臉血汙、舌頭被割去半截的小女孩,正顫抖著模仿皇後微笑。
“不……我是真的!我纔是真身!”她嘶吼,聲音破碎,“我說的!我說的纔算!”
可回應她的,隻有越來越響的齊誦。
沈青梧緩緩抬起手,五指張開,按向自己胸口貫穿的銀絲。
下一瞬,她猛地一拔——
血光炸裂,如紅蓮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