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77章 剪你的線,斷你的命
密室裡彌漫著鐵鏽般的腥氣,三百具軀體橫陳於地,發絲焦枯如灰燼,麵板乾裂泛白,彷彿被無形之火從內而外焚燒殆儘。
那些曾貫穿她們眉心的銀絲,此刻如暴雨倒卷,自顱骨中抽離,在空中崩斷、飛舞,最終化作點點殘光,湮滅於黑暗。
萬心圖前,千絲姑蜷縮在地,十指早已不成形,斷裂的銀絲自她體內暴起,穿透皮肉,像無數條毒蛇破體而出。
她的臉扭曲著,不是因為痛,而是因為恐懼——那是一種信仰崩塌時纔有的癲狂。
“不……不可能……我是主……我是真身……”她喃喃低語,嘴角溢位黑血,指甲深深摳進地麵,試圖抓住什麼,卻隻抓回一把碎骨般的塵埃。
幽綠火光悄然亮起。
角落裡,燭啞跪坐燈前,手中殘針最後一轉,輕輕一點歸影燈芯。
火焰跳動,幽深如冥河彼岸的眼眸,緩緩燃起一股陰冷之力——那是影繡門最後的執念:召回殘絲,重織大陣,再續輪回。
可就在這刹那,一道身影踉蹌而來。
沈青梧渾身浴血,左臂銀紋已焦化脫落,露出森然白骨般的底色,七縷帶血黑發垂落肩頭,隨風輕晃,每一根都浸染著斷絲反噬的詛咒之傷。
她看見了墨蘭。
那個曾經被縫住五官、淪為傀儡的少女,此刻殘魂飄至她麵前,麵容終於恢複了原本的模樣——清秀、溫婉,帶著江南水鄉的柔光。
她虛弱一笑:“姐姐……這次我沒走丟。”
話音落下,魂魄如星屑般散去,融入空氣,再無痕跡。
沈青梧瞳孔驟縮,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又猛地撕開。
她沒哭。
但她眼底的一切溫度,都在那一笑之後熄滅了。
下一瞬,她抬手,狠狠扯下頭上那七縷帶血黑發!
“啊——!”
一聲悶哼從喉間擠出,頭皮撕裂的劇痛幾乎讓她跪倒。
但這痛,遠不及心頭萬分之一。
這些發絲是她與三百繡娘魂魄共鳴時留下的烙印,也是千絲姑操控體係崩解時反噬的代價。
如今,她不再迴避,不再承受,而是——將它們擲入歸影燈焰!
“想重織?我燒了你的引!”
金釵劃過唇角,一字一句,如判官宣律。
火焰驟變。
幽綠轉為漆黑,冥途之力順著火舌倒灌而入,燈芯轟然炸裂!
燭啞身軀一震,七竅流血,雙目圓睜,卻再也無法說出一個字,緩緩栽倒在地,再無聲息。
整個密室陷入死寂。
唯有沈青梧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踏在屍骸之間,沉重如鐘。
她走到千絲姑麵前,俯視這個曾高坐神壇、以他人麵目活成“真實”的女人。
金釵在掌心翻轉,寒光映照她蒼白的臉。
“你說我是地府的線?”她冷笑,“那你呢——你早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千絲姑抬起殘損的手,想要觸碰她,嘴裡還在笑:“至少……我讓她們都不再是影……我給了她們意義……”
“可你忘了。”沈青梧蹲下,指尖輕輕撫過她斷裂的手指,動作近乎溫柔,聲音卻冷得能凍穿黃泉,“影也是人。”
她站起身,金釵高舉,直指萬心圖中央那顆仍在搏動的“絲眼”。
“今日,剪你的線,斷你的命。”
話音落,金釵如剪,橫掃圖麵!
哢嚓——!
三百銀絲齊斷!
刹那間,刺目銀光爆閃,如萬千利刃迴旋激射,儘數貫入千絲姑全身經脈!
她整個人猛地弓起,口中噴出大股黑血,四肢抽搐,眼中豎瞳徹底碎裂,如同玻璃般寸寸崩解。
可她仍在笑。
“值得……值得……隻要她們不再是影……”
沈青梧靜靜看著她,眼神沒有憐憫,也沒有勝利的喜悅。
隻有疲憊,深入骨髓的疲憊。
她轉身,望向滿室昏死的繡娘,低聲呢喃:“你們自由了。”
但她的身體已經開始搖晃。
陽氣幾近枯竭,生命力如沙漏將儘。
每一次動用冥途,都是在燃燒自己的命。
而這一次,她不僅超度了三百怨魂,更親手斬斷了地府之外最詭譎的精神操控之陣——影繡牽絲。
代價,是她的七縷本命黑發,是左臂靈紋儘毀,是心脈三寸隱隱欲裂。
她踉蹌後退一步,靠在冰冷石壁上,呼吸微弱。
就在此時——
一道玄色龍袍的身影,緩緩從陰影中走出。
蕭玄策。
他不知站了多久,眸光深不見底,手中握著一枚染血的玉簡——那是他剛剛從燭啞懷中取出的《歸影錄》,記錄著十年來所有被替換、抹殺、重塑的繡娘名單。
他看著沈青梧,看著滿室狼藉,看著地上還未冷卻的屍體,聲音低沉如雷:
“你到底是什麼人?”
沈青梧沒有回答。
她隻是緩緩閉上眼,指尖微微顫抖,體內殘存的冥力開始逆流彙聚。
真正的規則,尚未立下。
而在她意識深處,一道古老而沉重的契約之音,正悄然響起——
【本源冥途·可啟】血霧未散,陰風卻已止息。
沈青梧靠在冰冷石壁上,唇色如紙,呼吸淺得幾乎看不見胸膛起伏。
她能感覺到體內的冥力正逆向奔湧,像一條被強行喚醒的深淵之蛇,在經脈中撕咬、衝撞。
契約之聲在魂魄深處震顫,古老而沉重,彷彿自黃泉彼岸傳來——
【本源冥途·可啟】
她不能讓墨蘭白死。
她不能讓三百魂魄,再墜輪回之外。
於是她抬起殘手,指尖凝聚最後一絲冥火,緩緩劃破掌心。
鮮血滴落,在空中竟不墜地,而是懸浮、延展,化作一道幽黑符引。
她以魂為筆,以血為墨,以命為契,低聲誦出:
“冥途所至,凡以絲線控魂、篡誌奪心者——一線即罪,一斷即罰!”
話音落,天地驟靜。
刹那間,整座皇宮輕輕一震,似有無形之律自天而降,烙入地脈、滲入宮磚、貫入人心。
尚衣局地底深處,埋藏十年的絲繭轟然腐朽,化為腥臭黑水;各宮妃嬪暗室中收藏的舊繡品無火自燃,銀絲寸寸斷裂,如蟲屍蜷縮後灰飛煙滅;就連禦花園枯井底那根早已無人知曉的牽引殘線,也在風中碎成齏粉。
規則已立。
這不是術法,不是陣破,而是天道般的律令——從此以後,但凡妄圖以絲控魂、奪誌易性者,皆觸冥途之刑,一線即判,一動即誅!
沈青梧嘴角溢位一抹笑,極淡,極輕,像是終於完成了什麼重逾千鈞的承諾。
然後,她跌坐於地。
兩縷本命黑發無聲滑落,飄在血泊之中,根根染著詛咒餘燼。
她的耳畔再無哀鳴,再無求救,再無那些日夜糾纏的針落之聲。
世界忽然安靜得可怕,彷彿連風都忘了吹。
可這寂靜,比喧囂更令人窒息。
她閉上眼,意識如沙塔崩塌,一粒一粒流失。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
沉穩、緩慢、帶著帝王獨有的壓迫感,一步步踏過屍骸與灰燼,停在她麵前。
蕭玄策蹲下身,將手中那枚染血玉簡輕輕放入她冰冷的手心,又取出一枚溫潤玉鎖,貼在她心口。
暖意微透,竟稍稍穩住了她瀕臨潰散的氣息。
他脫下玄色龍氅,將她裹住,動作輕得不像那個殺伐決斷的君王,倒像怕驚擾一場將熄的夢。
“你一次次把自己變成祭品。”他的聲音低啞,眸光深得如同吞噬了所有光,“可有沒有人問過——你想不想活?”
沈青梧虛弱睜眼,視線模糊,隻看得見他輪廓如刀刻般冷峻。
她想笑,卻隻咳出一口血沫,沾在他袖口,豔如紅梅。
她沒說話。
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曾以為自己不怕死,隻為複仇與契約而生。
可此刻,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她竟有一瞬恍惚——
若真有人問她想不想活……她是否還能斬釘截鐵地說:不。
遠處宮牆之上,寒風掠過積雪,一縷極淡的銀絲隨風飄蕩,細若遊魂,最終悄然落入雪堆深處,湮沒無痕。
無人察覺。
也無人知曉,那絲上,似乎纏繞著一絲極微弱的、不屬於此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