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83章 今日不照君命
夜,深得像一口倒扣的古井。
骨燈陣中,九千盞人骨為燈、魂火為芯的幽冥之器,在沈青梧命火的牽引下儘數蘇醒。
黑焰翻騰如怒潮,卻在刹那間泛起金芒——那不是地府恩準的渡魂之光,而是以陽壽為引、以執念為薪,逆天改命的審判之火!
燼兵跪在陣眼前,小小的身體顫抖著,手中火把被沈青梧以心頭血畫出的契文灼得發燙。
他本是守火童,早已魂飛魄散,隻因那一滴血喚醒殘識,記起自己也曾是個會笑的孩子,曾抱著柴禾跑過軍營的土牆。
“點吧。”沈青梧的聲音輕得像風,卻穿透了火焰的嘶吼,“這是他們等了二十年的光。”
燼兵咬破嘴唇,將火把狠狠插入石縫。
轟——
大地震顫,銅鼓自地下三丈處鳴響,一聲,又一聲,如同沉睡的心跳。
斷旗的殘魂終於蘇醒,那曾敲響出征戰鼓的老僧,此刻以魂寄鼓,以音引路,為萬千無名將士吹響歸途號角。
霍沉踉蹌後退,半身石化如山岩,麵具卻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一張年輕到近乎稚嫩的臉。
他曾是少年將軍,帶著九千子弟出征,歸來時隻剩一具不會流淚的石像。
“這不該是你的命……”他嘶吼,聲音裡第一次有了痛,“你不該替我們燒!你不過是個宮妃,一個連名字都不會留在史書裡的女人!”
沈青梧沒有回答。
她隻是抬起手,用金釵挑斷那根從陣心直通皇城地脈的絲線——那是焰瞳與帝王命格相連的契約之引,是操控國運、壓榨冤魂的鎖鏈。
絲線斷裂的瞬間,遠在寢殿中的蕭玄策猛然噴出一口血,玉鎖炸成齏粉,龍袍無風自動。
“今日之後——”她的聲音不大,卻蓋過了風雷,壓住了哀嚎,刺穿了生死界限,“我的冥途,不照君命,隻照冤魂!”
話音落下,她指尖輕撫胸前,刺入心口。
最後一滴心頭血,滾落而出。
那血未落地,便化作虛空中那個巨大的“生”字,熠熠燃燒,如同破曉的第一縷光。
這不是赦令,不是超度,而是一場逆向審判——焚契!
焚儘那紙以九千忠魂為油、以帝王長生為願的偽誓!
天地色變。
九千骨燈同時爆燃,黑焰倒捲成柱,衝破雲層,彷彿要將整個蒼穹燒穿。
焰瞳發出非人的慘叫,灰燼之眼瘋狂旋轉,欲引爆主燈自毀,強行維持對皇帝命格的控製。
可就在它即將得逞之際,判官律令再次響徹冥途:
“凡魂有主,不得強拘!違者,反噬歸身!”
金光炸裂,焰瞳的火靈被硬生生抽離,纏繞在主燈上的詛咒寸寸崩解。
霍沉仰天長嘯,淚水混著石屑滑落臉頰。
他握緊斷槍,一步步走向主燈——那曾囚禁他兄弟魂魄的牢籠,那曾吞噬無數忠良性命的祭壇。
“兄弟們……”他的聲音哽咽,卻又無比堅定,“我可以回家了。”
斷槍橫掃,主燈碎裂。
焰瞳在尖嘯中化為飛灰,連一絲餘燼都不曾留下。
燼兵望著漫天升騰的星火,嘴角揚起一抹純真的笑。
他將火把拋向天空,火把化作第一顆離去的星辰,照亮了通往輪回的路。
銅鼓聲漸遠,斷旗的殘魂終於放下槌,隨著最後一聲餘音消散於風中。
戰歌已儘,歸途已啟。
風停了。
火熄了。
隻剩下滿地焦痕,和一具幾乎燃儘的軀體。
沈青梧癱倒在地,發絲大片脫落,左眼焦黑如炭,焦痕順著頸側蔓延,像一條死神刻下的印記。
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可手指卻還在動。
她抬起手,輕輕撫過霍沉殘存的石像手臂——那上麵還殘留著最後一絲溫度。
低語響起,輕得像夢囈,卻又重得足以撼動命運:
“命……”第183章
今日不照君命,隻照冤魂(續)
大地如枯骨般龜裂,地宮穹頂轟然塌陷,碎石如雨墜落,煙塵卷著餘燼衝天而起。
可那九千星火卻逆流而上,一盞,兩盞……直至漫天鋪展,如銀河傾瀉,照亮了整座沉睡的皇陵。
每一簇火焰都托著一個模糊的身影,有披甲執戈的將士,有赤足奔跑的少年,也有無聲哭泣的老兵——他們終於掙脫了命格的枷鎖,踏上了遲來二十年的歸途。
沈青梧的手還搭在霍沉殘存的石臂上,指尖微顫,彷彿想留住最後一絲溫度。
可那石像正緩緩風化,如同沙塔遇潮,寸寸剝落,終歸於塵。
“命……不該是燈油……”她聲音細若遊絲,幾乎被風吞沒,“你們的命,值得一場真正的葬禮。”
話音落下,最後一縷控命之力自她心口抽離,彷彿有人用燒紅的鐵鉤將她的五臟六腑一寸寸剜出。
劇痛讓她蜷縮起來,冷汗浸透殘破的宮裝,頸側焦痕蔓延如藤蔓,左眼早已失明,僅存的右眼映著滿天星火,竟似含著一汪將熄未熄的冥光。
她笑了。
不是歡喜,而是釋然。
這一夜,她焚的是契,燒的是命,逆的是天道定下的“國運不容違”。
她本不該贏——一個區區宮妃,怎敢斬斷連通帝王命格的絲線?
怎敢以凡軀承載九千忠魂的怨與願?
可她偏偏做到了。
因為她從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她在乎的,是那些被曆史抹去、被權力吞噬的名字,是否還能聽見一聲公正的宣判。
風卷殘煙,吹散最後一縷骨灰。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影衛如黑潮湧至廢墟邊緣,紛紛跪地不敢上前。
一道玄色身影踏碎瓦礫而來,龍紋繡金,步履沉穩,卻在看見那具幾乎燃儘的軀體時,腳步猛地一頓。
蕭玄策站在她麵前,目光落在她手中緊握的金釵上——那是她入宮時最廉價的飾物,如今卻沾滿了血與灰,像一枚戰後的勳章。
他蹲下身,動作罕見地輕,彷彿怕驚擾一場瀕死的夢。
指尖探向她鼻息,極弱,卻未斷。
他將她抱起,觸到她後背焦黑的皮肉時,眉頭狠狠一擰。
就在這刹那,她睫毛輕顫,唇瓣微啟,吐出幾個字:
“陛下……您的命火……少了一道裂痕。”
蕭玄策瞳孔驟縮。
他低頭凝視她蒼白如紙的臉,玉鎖貼在胸前,溫潤如初,可那原本纏繞三圈、象征帝王長生的命火金線,此刻竟缺了一截——就像被人硬生生剪斷。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他不怕死,也不怕權謀崩塌。
他怕的是這個女人一次次把自己燒成灰燼,隻為替彆人點一盞燈;怕的是她明明可以逃,卻偏要站進風暴眼,用命去撞那堵名為“天命”的牆。
風起,吹亂她殘存的發絲,也吹散了最後一縷骨煙。
他抱著她走向宮門,步伐堅定,聲音卻低得像是說給黑夜聽:
“下次……換我為你點燈。”
可無人知曉,她袖中指尖正微微抽動,似在默寫一道尚未完成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