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12章 您的枕頭底下壓著死人
夜露浸階,冷月如霜。
沈青梧躺在冰涼的棺床之上,身下是宮中為低階嬪妃準備的薄木槨子,漆色斑駁,氣味腐朽。
她一動不動,七竅閉塞,脈息全無,連指尖都泛著死人纔有的青灰。
可就在那看似凝固的軀殼深處,一縷殘魂正於冥途邊緣遊走——她的意識未滅,隻是被強行封在將熄未熄的命燈之內。
三日前那一場焚契之火,幾乎燒儘她全部陽壽。
九具紙童躍入黑焰,化作血符,解開第一道詛咒;而她自己,則以《歸藏印》為爐,逆引因果之炎灼心煉魄,換來一線生機。
可代價慘重:經脈寸斷,魂契殘缺,若非腕上“赦”字突然湧出一道血線維係命門,她早已真正魂飛魄散。
此刻,她雖不能睜眼、不能言語,卻能以魂識感知四方。
風從窗隙鑽入,帶著宮牆夾層中極細微的“叩叩”聲,像是誰在輕輕敲打棺木。
一聲、兩聲……不規律,卻有節奏,如孩童囈語。
是閉目童。
那天生無瞳、專聽棺語的守魂童,正隔著層層磚石,向她傳遞訊息。
“主棺未毀……第九釘換了地方……現在,在龍枕之下。”
沈青梧的心神猛地一震。
第九釘!
那是鎮壓皇脈氣運的最後一枚命釘,原該深埋地宮漩心,如今竟出現在皇帝蕭玄策的寢殿?
是誰調包?
何時所換?
更重要的是——為何偏偏刻著一個“沈”字?
她還未及細想,外界的動靜已透過魂識傳來。
太醫院首座跪在禦前,額頭抵地,渾身顫抖。
蕭玄策坐在龍床邊緣,臉色蒼白如紙,唇角猶帶未乾的黑血。
他抬手一揚,一隻錦緞枕頭重重摔在地上,裂開一角,柏木屑與硃砂粉簌簌灑出。
然後,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細如牛毛的黑釘混在其中,密密麻麻,少說也有數十枚。
每一根釘頭都以微雕技法刻著一個“沈”字,字跡陰邪,透著血戾之氣。
“縛魂釘。”太醫顫聲低語,“此物……非人間所有,乃陰匠所製,專鎖魂魄,斷輪迴路。”
廊下陰影裡,鐵手藏身角落,掌心冷汗涔涔。
他認得那些釘——那是他親手為墨老打造的刑器,本欲釘進沈青梧天靈,永鎮其魂。
可如今,竟出現在帝王枕芯之中!
他的計劃亂了。
更可怕的是,皇帝沒有暴怒,沒有下令緝拿“妖妃”,反而冷冷掃視滿殿臣屬,眸光幽深似淵:“封鎖訊息。今日所見,泄一字者,誅九族。”
這反應,出乎所有人意料。
沈青梧卻在黑暗中冷笑。
蕭玄策果然不是凡俗君王。
他早已察覺這不是簡單的魘勝巫蠱,而是有人借“鎮魂”之名,行“弑君奪運”之實。
但他尚不知幕後黑手乃是壽器局殘黨與天命教餘孽聯手,更不知這一切皆源於千年前的“血契詛咒”——唯有以皇室血脈為引,以冤魂為祭,才能重啟主棺,喚醒沉睡的棺淵之力。
若讓他貿然掘陵查案,驚動地下祭壇,屆時血契反噬,整個皇宮都將淪為煉獄。
她必須搶在他之前,找到主棺源頭。
就在此時,一股微弱卻熟悉的氣息拂過她的識海——是小蟬,她前世趕屍時馴養的引魂蝶,如今僅存一絲殘念,仍忠實地盤旋在她魂側。
資訊如潮水湧入:皇帝咳血加劇,每夜夢魘纏身,瞳中有怨靈嘶吼;禦藥房徹查器物,已發現其餘三十六件禦用之物皆被暗植陰紋;而昭仁殿,那座廢棄多年的先帝嬪妃居所,近來每到子時,地底便傳出棺蓋輕啟之聲……
沈青梧緩緩睜開眼。
瞳孔漆黑如井,不見眼白,唯有一絲猩紅在深處流轉。
她撐起身體,動作緩慢卻堅決。
斷裂的經脈每一次牽動都如刀割火灼,但她早已習慣疼痛。
她撕下裙裾一角,以指尖蘸血,混入硃砂,在布麵上勾畫出一幅詭異圖紋——七重棺影疊壓,中央一點赤芒跳動,正是“聽棺圖”。
筆落刹那,牆縫間滲出寒霧。
一個瘦小身影自磚石中爬出,雙耳汩汩流血,臉上卻無痛苦之色。
閉目童來了。
“你說主棺未毀?”沈青梧聲音沙啞,如鏽鐵磨喉。
盲童點頭,喉嚨發出咯咯聲響:“第九釘移位,陣眼偏移七寸,但主棺仍在運轉……它藏在……昭仁殿地底。”
“怎麼確認?”
“我聽見了。”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空洞的眼眶,“墨槨在哭。他的皮還貼在棺蓋上,血繪的紋路還在呼吸……他說,隻有用畫師的皮做棺衣,才能鎖住輪回出口。”
沈青梧眼神驟冷。
墨槨,那個以血為墨、畫棺成咒的瘋子,死後竟將自己的人皮剝下,封入主棺?
如此邪術,隻為延續一場跨越生死的複仇?
她低頭看著手中染血的聽棺圖,忽然笑了。
笑得淒厲,也笑得決絕。
既然冥途已殘,陽壽將儘,那她便在這最後幾日,走完一條無人敢踏的歸途——
焚儘因果,斬斷血契,把屬於她的債,一筆一筆,全都討回來。
窗外更鼓敲響三聲。
她披上巡夜宮女的青灰鬥篷,掩住滿身血腥,悄然推門而出。
夜色如墨,宮道寂寥。
而在昭仁殿方向,一道黑影悄然立於簷角,手中短錘泛著幽光,靜靜等待獵物步入陷阱……夜風如刀,割過宮道青磚。
沈青梧裹緊青灰鬥篷,腳步輕得像一縷遊魂。
她不能走快——經脈寸斷的軀體稍一用力便如裂骨抽筋;也不能走慢——每拖一秒,那枚藏於龍枕之下的第九命釘就多吸一分皇脈精血,而她自己的陽壽,也在冥途火種的微弱跳動中悄然流逝。
昭仁殿在望。
殘簷斷瓦間爬滿藤蔓,門扉半塌,彷彿一張吞吐陰氣的巨口。
這裡曾是先帝冷宮,百餘名失寵嬪妃在此寂然死去,無人收殮,連牌位都被抹去姓名。
如今,它成了替生棺的溫床,成了血契詛咒的咽喉所在。
她剛踏進門檻,腳底忽感異樣——地麵鬆動,有機關!
未及反應,一道黑影自梁上撲下,錘風直取脊椎。
沈青梧側身翻滾,動作滯澀卻精準,堪堪避過要害。
但左肩仍被擦中,劇痛鑽心,一口腥甜湧上喉頭。
鐵手落地無聲,手中短錘泛著幽藍冷光,錘頭上密佈細釘,正是專破陰術者魂絡的“噬魂釘錘”。
“你早該死了。”他聲音沙啞,“墨老說你焚契逆命,必遭反噬。我不信……現在信了。”
沈青梧冷笑,指尖已悄然滑入袖中暗袋——那裡藏著三根趕屍人用的鎮屍針,鐵尾銅首,可刺穴封脈。
她不能動用冥途。
一旦引動魂力,立刻會驚動地庫中的主棺,甚至觸發血契預警。
此刻的她,隻是個重傷垂死的宮妃,唯一的依仗,是前世山野趕屍、與腐屍惡鬼搏殺出的一身狠厲手段。
兩人交手五招,沈青梧險象環生。
鐵手錘法詭譎,每一擊都瞄準她體內殘存的陽氣節點。
她以退為進,故意露出破綻,誘其深入。
就在對方一錘砸向天靈之際,她猛然矮身,反手擲出一枚鎮屍針,直插其腕穴。
鐵手悶哼後撤,攻勢稍緩。
她不逃,反而轉身疾奔——直衝院中那口枯井!
“想逃?”鐵手怒吼追來。
沈青梧縱身躍下,墜落刹那,她已看清井壁:密密麻麻刻滿了名字,皆是當年被打入冷宮、含冤而終的宮女。
百餘年怨氣沉積於此,早已化作無形煞陣。
她摔落在碎骨殘骸之上,左腿劇痛欲折。
但她顧不得,咬破右手食指,在井底濕泥上寫下兩個血字——
小蟬。
前世引魂蝶的名字。
刹那間,風停,聲寂。
然後,無數嗚咽從四麵八方湧來,像是百人同時低泣。
井壁上的名字逐一滲出血珠,腥臭彌漫。
陰風捲起腐葉,在空中凝成一張張蒼白麵孔,眼眶空洞,唇舌蠕動。
“還我清白……”
“我要回家……”
群魂暴動!
鐵手立於井口,麵色驟變。
他雖通陰術,卻從未見過如此規模的積怨女魂集體蘇醒。
那些冤魂無視活人形體,直撲而來,撕扯他的魂魄護罩。
他怒吼揮錘,卻擋不住層層疊疊的怨念侵蝕,最終踉蹌後退,消失在黑暗中。
沈青梧趁機攀繩而出,渾身浴血,左手小指已呈烏黑,皮肉發皺潰爛,隱隱有黑絲向上蔓延。
魂釘毒已入體。
七日之內,若不拔除,必腐心脈,形神俱滅。
她沒有時間哀歎。踉蹌起身,直入昭仁殿地庫入口。
石門半啟,寒氣如淵。
她點燃一支殘燭,走入地下甬道。
儘頭,一口巨棺靜靜橫臥——通體漆黑,棺麵竟是一整張繃緊的人皮,其上以赤紅血線繪滿符紋,五官清晰可辨:正是墨槨的臉!
閉目童蜷縮在旁,雙手抱頭,淚流滿麵:“他說……隻要這張皮還貼著棺,哪怕魂散,也能聽見每一具替生棺的哭聲……他說,他要聽夠一萬聲,才肯閉眼。”
沈青梧走近,伸手觸碰那層人皮。
刹那,整具棺槨劇烈震顫!
無數孩童啼哭自棺內傳出,淒厲刺耳,似有千百幼魂在掙紮求生。
她猛地收回手,指尖已被劃破,血滴落在紋路之上,竟被緩緩吸收,如同活物飲血。
她正欲以鎮屍針破棺,頸後忽感森寒。
一步之外,劍鋒抵喉。
玄色龍袍拂過地麵,蕭玄策不知何時已立於身後,眸光深不見底,映著燭火與血紋,冰冷如霜。
“才人,”他聲音低沉,一字一頓,“你半夜來挖朕的祖宗地基,是想給誰辦葬禮?”
地庫寒氣逼人,沈青梧背靠人皮棺,麵對蕭玄策的劍鋒毫不退縮。
她咳出一口黑血,指著棺麵:“陛下可知,這上麵每一道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