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25章 從今往後契由我寫
地宮深處,塵埃未散。
幽火在四壁間搖曳,映得石紋如蛇遊走。
十二根鎮魂碑靜立四方,表麵裂痕密佈,彷彿剛剛經曆了一場無形的浩劫。
陣心中央,沈青梧獨坐於血陣殘痕之上,白衣染紅,七竅滲出的血絲順著臉頰滑落,在下頜凝成一滴將墜未墜的猩紅。
她沒有動。
心口那道冰裂紋已蔓延至鎖骨下方,像一張悄然張開的嘴,吞噬著她的陽氣與生機。
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十二道異樣的搏動——沉、緩、急、亂,交錯不休,如同十二個亡魂在她血脈中安了家,在她骨髓裡紮了根。
痛嗎?
當然痛。
可她早已習慣疼痛。
前世被同門師兄推下斷崖時,寒風割麵;重生入才人屍身那一夜,腐氣灌喉;每一次開啟冥途審判陰魂,怨念如針穿腦……但這一次不同。
這一次,是她親手撕碎了地府律條,以血為墨,以命為契,寫下了不屬於任何典籍的三個字——代罪契。
“以一魂承萬罪,以一命換眾名。”
不是超度,不是驅逐,而是承擔。
她把謝昭本該消散的罪孽截下一半,封入金釵,再將金釵刺入自己心脈,讓他的執念與她的生命糾纏共生。
這不是慈悲,也不是軟弱,而是一場精心計算的繫結——你若不死,我便不孤;你若反噬,我先崩裂。
她緩緩抬手,指尖顫抖卻堅定,從心口拔出那支染血的金釵。
釵身微震,傳來一聲極輕的歎息:“你不必這樣……我可以徹底消失。”
是謝昭的聲音,虛弱,沙啞,帶著六十年積壓的疲憊和遲來的悔意。
沈青梧冷笑,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殘忍的弧度:“消失?你死了六十年都沒走成,魂被困在這地宮,名字被抹去,連輪回簿都不收你。現在說想逃?晚了。”
她低頭看著金釵,眼中無悲無喜,隻有徹骨的清醒。
“你以為我想救你?”她聲音很輕,卻字字如刀,“我隻是需要一個開始。”
話音落下,她猛然將金釵再度刺入心口裂痕!
鮮血噴湧,順著釵柄流入血脈,與那十二枚嵌入經絡的骨符產生共鳴。
刹那間,一股陰冷又熾烈的力量自心臟炸開,直衝四肢百骸。
她渾身劇顫,眼前發黑,幾乎昏厥,卻咬破舌尖強行保持清醒。
“從今往後,”她一字一頓,聲音低啞如鬼語,“你不是主,也不是仆。你是我的契劫——我若破契,你先碎魂。”
契約雙向鎖死,生死同縛。
她不再隻是執行者,而是締造者。
就在此時,一陣窸窣之聲自碑林儘頭傳來。
銘奴爬了出來。
這個曾守著空白《亡仆錄》數百年的枯瘦鬼仆,此刻雙膝跪地,雙手高舉那本古舊冊子,額頭觸地,姿態卑微到了極致。
“主人。”他喚了一聲,聲音乾澀如砂紙摩擦,“此書……終於有了名字。”
沈青梧目光掃過,接過《亡仆錄》。
翻開第一頁,她瞳孔微縮。
原本空白的紙頁上,此刻竟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姓名——為首的赫然是“十二鎮魂”,其後依次列著“九棺童”、“小錄”、“閉目童”……甚至還有那個總躲在角落、默默撿拾碎紙的小蟬。
一個個曾被遺忘、被抹殺、連魂形都無法凝聚的孤魂野鬼,如今皆有名有姓,載入書中。
她翻到最後一頁。
一行新字浮現:
新契主:沈青梧。
權能:召亡仆,立代罪,斷主偽。
她盯著那行字,久久不語。
良久,才開口:“你不怕我毀了規矩?”
銘奴叩首,聲音平靜:“規矩……本就是人寫的。”
一句話,如驚雷滾過死寂之地。
沈青梧怔住。
隨即低笑出聲,笑聲嘶啞,卻透著一絲久違的釋然。
是啊,規矩是誰定的?
地府?判影?還是那些早已腐朽的律條本身?
既然無人為他們正名,那她來寫。
既然舊契不容逆改,那她自立新規。
她緩緩站起身,腳步踉蹌,卻一步步走向地宮中央。
指尖劃破掌心,鮮血滴落於地麵。
她閉眼,低聲喚出第一道命令:
“旗鬼。”
轟——!
地麵裂開一道縫隙,一麵殘破戰旗破土而出,旗麵上血跡斑斑,寫著一個模糊的“趙”字。
旗鬼現身,單膝跪地,鎧甲覆霜,戰袍殘破,聲音蒼涼如北風穿林:
“判官,有何軍令?”
沈青梧抬手,指向地宮一角。
那裡堆著數十枚青銅令牌,每一塊都刻著“鎮龍令”三字,偽造百年,用來欺瞞帝王、操控風水、陷害忠良。
“燒了它。”她冷冷道。
旗鬼仰頭大笑,笑聲中儘是快意恩仇。
他揮動戰旗,烈焰驟起,火光衝天,百年謊言在赤焰中化為灰燼。
沈青梧再啟唇:
“紙娘。”
輕煙嫋嫋,一名素衣女子飄然而至,手中捧著一疊嶄新的紙人,雙眼含淚。
“替他們,”沈青梧望著滿室幽影,聲音輕得像風,“寫個名字。”
紙娘哽咽點頭,提筆蘸血,一筆一劃,寫下那些從未被記錄的姓名——
“趙承業,邊關守將,冤死獄中。”
“林七娘,宮婢,投井而亡。”
“小蟬,無名童子,餓斃於雪夜……”
每一個名字落下,地宮便響起一聲輕歎,一聲啜泣,一聲解脫。
而在高台之上,陰影悄然流動。
一道幽藍冷火無聲浮現,凝成人形輪廓,靜靜佇立。
它望著下方那個浴血而立的女子,望著她手中金釵、心口裂痕、以及腳下逐漸蘇醒的亡仆之名。
許久,那無形之影微微動了動。
高台之上,幽藍冷火無聲浮動,如霜雪凝成的風,在虛空中勾勒出一道修長身影。
判影立於其上,輪廓模糊,卻自帶一股淩駕萬魂之上的威壓。
它不語,隻是靜靜看著她——那個站在血陣殘骸中央、白衣染紅、心口裂紋如蛛網蔓延的女人。
沈青梧沒有抬頭。
她知道他在看她。
不是審視,也不是審判。
是衡量。
就像當年地府簽下舊契時一樣,冰冷、無情、隻論功過不論生死。
可這一次不同了。
她的腳下不再是跪著求生的亡魂,而是十二道新生的脈動,是《亡仆錄》上一個個被重新寫下的名字,是旗鬼焚儘鎮龍令的烈焰餘燼,是紙娘筆尖滴落的血字悲鳴。
良久,那無形之影動了。
它緩緩彎下腰,脊背劃出一道近乎謙卑的弧線——這是自冥途開辟以來,判影第一次向一個尚在陽世之人躬身行禮。
“契可自立。”它的聲音如同寒泉滴石,清冷入骨,“但因果不滅。”
話音未落,幽火驟散,彷彿從未存在。
沈青梧閉了閉眼。
她明白這句話的分量。
這不是承認,更不是臣服。
是默許。
是地府對一場叛逆的短暫容忍——隻要你還能扛住反噬,隻要你還守得住底線,那麼……你可以走這條路。
但她也知道,這默許背後藏著刀鋒。
一旦她失衡一步,因果倒卷,便是萬劫不複。
她笑了,嘴角帶血,笑意卻鋒利如刃。
“因果?”她低語,指尖撫過心口那支金釵,“我從不怕因果。我怕的是,沒人該死。”
她抬手,從袖中取出一枚骨符——乳白如玉,刻著半隱咒文,正是十二鎮魂碑崩裂後自行凝聚而成的權柄象征。
她毫不猶豫,以指破心,讓一滴滾燙的心頭血墜落其上。
刹那間,識海轟然震蕩!
謝昭的聲音響起,不再虛弱沙啞,反而帶著一種詭異的清明與沉靜:“下一步,拆哪堵牆?”
他的語氣竟似與她並肩而立,共謀天下。
沈青梧望向皇宮深處——那一片金瓦朱牆之下,埋了多少冤骨?
藏了多少偽善?
多少人披著龍袍談仁義,實則以人心為薪柴,燃起權力之火?
她輕聲道:“先把那些不敢點燈的夜晚,燒乾淨。”
夜風穿廊,吹動她染血的衣袂,宛如冥使臨凡。
同一時刻,禦書房內燭火突顫。
蕭玄策執筆批閱邊關密報,眉頭微鎖,忽覺殿中陰氣沁骨。
他猛然抬頭,瞳孔驟縮——牆上本應隻有自己孤影,此刻卻多出一人!
一襲舊時宮服,麵容模糊,手持一支染血金釵,靜立角落,無聲無言。
“誰!”帝王厲喝,掌中龍淵劍已出鞘三寸。
可再眨眼,影子消失了。
門外卻傳來腳步聲,不疾不徐,踏碎月光。
沈青梧站在門檻外,披著銀輝,眸光如刃,直刺帝王心肺。
她不再掩飾,不再退避,甚至沒有行禮。
“陛下。”她開口,聲如寒潭擊石,“從今往後,宮裡所有的契,都由我來寫。”
風掠簷角,捲起她鬢邊碎發。
她轉身離去,最後一句低語隨風飄入帝王耳中,似誓,似咒:
“包括您欠我的那一筆。”
蕭玄策握劍的手微微收緊,指節發白。
他望著那抹遠去的身影,眼中風暴翻湧——那是震驚、忌憚,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興奮。
而在深宮某處地底,心磬悄然輕響。
十二道心跳,開始同步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