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32章 這火,該往誰心裡燒
地宮餘溫尚灼,灰燼如雪飄落。
沈青梧靠坐在斷碑旁,呼吸微弱,心口裂紋中銀焰跳動不止,每一次心跳都像有熔鐵灌入血脈。
她指尖輕撫小蟬殘魂——那團微光已黯淡到幾乎看不見。
“你還記得我嗎?”她低聲問,聲音沙啞得如同枯葉摩擦石麵。
小蟬輕輕顫了顫,彷彿在回應,又似隻是風動。
這縷殘魂曾是她前世趕屍途中救下的孤女,一路相伴,如今卻連意識也快散儘。
沈青梧閉了閉眼,心頭湧上一絲鈍痛。
不是悲傷,而是憤怒。
她從不信什麼宿命輪回,可偏偏每一次執念落地,換來的都是身邊之人消散成煙。
就在此時,她忽然睜眼。
目光如刃,穿透層層廢墟與塵霧,落在一道隱秘通風口上——那裡,一縷極淡的青煙正緩緩逸出,帶著熟悉的焦腥味。
那是丹火淬煉至半途被強行中斷的氣息,夾雜著龍涎香掩蓋下的腐血之味。
她唇角微揚,冷笑浮起:“想走?你煉的‘欲心丹’,還差三味主藥。”
話音未落,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玄色長袍拂過焦土,蕭玄策已立於她身側。
他沒說話,隻是蹲下身,仔細檢視九根斷裂銅柱上的陣眼殘留符文。
指尖劃過一道扭曲咒印,眉峰驟然一擰。
手腕內側,契約印記突然發燙,銀光順著經絡遊走,竟與沈青梧心口那簇銀焰隱隱共振。
他眸色一沉,抬手凝視片刻,忽而冷聲下令:“封鎖所有出口,掘地三尺,一個活口都不許放走。”
隨即他回頭喚道:“燼瞳。”
跪伏在碎石堆裡的守火童渾身一顫,雙目早已失去金光,隻剩渾濁血絲纏繞瞳仁。
他曾是陰爐最忠誠的看護者,信仰焚情淨世為天道,如今卻親眼見證自己供奉的爐陣崩塌、經文化灰。
“你說你是守火童,那就告訴我——”蕭玄策聲音不高,卻壓得整個地宮死寂,“還有多少爐陣藏在這宮裡?”
燼瞳嘴唇哆嗦,終於崩潰般叩首在地:“……不止一處。西苑溫泉之下,有‘暖玉爐’;北冷宮井底,埋著‘寒髓爐’。每座爐,都連著一位貴人的心跳。”他顫抖著指向自己胸口,聲音破碎,“我也……被種過丹。每月十五,心口如焚,唯有服下一粒‘清寧丸’才能鎮壓……否則便會癲狂噬人……”
沈青梧眼神驟冷。
她早該想到。
玄燼一人豈能佈下如此龐大的煉魂體係?
這些爐陣分明是嵌入後宮血脈的毒瘤,借帝王權勢掩其形,以清淨之名飼其惡。
她們所謂的修身養性,不過是淪為丹鼎燃料而不自知。
她強撐起身,玉鎖鏈纏繞手腕,哢噠一聲扣緊心脈位置,壓製住體內躁動的銀焰。
隨即,她將赦字烙印移至眉心,開啟“殘魂追溯”。
指尖劃過地麵一道焦痕,魂契同感瞬間發動。
她閉目,神識沉入幽冥縫隙——
畫麵閃現:一名宮女倒在井邊,七竅流血,手中仍死死攥著半片染血帕子。
她的魂魄尚未離體,正被某種無形之力緩緩抽離。
視野晃動中,一道佝僂身影浮現——脂火!
那名傳說中早已失蹤的煉丹老匠!
他手中托著一顆泛著幽光的丹丸,步履蹣跚走向井台旁昏睡的嬪妃,輕輕撬開其唇齒,將丹丸喂入。
那妃子本已氣息奄奄,吞下丹藥刹那,竟猛地睜眼,麵露極樂,嘴角溢位血沫仍喃喃低語:“再來一顆……我要夢見皇子歸來……我兒還在等我……”
下一瞬,她七竅滲血更甚,魂光劇烈震顫,卻被一股黑氣牢牢縛住,無法脫身。
沈青梧猛然抽回手,冷汗涔涔滑落額角。
她睜開眼,眸底燃起冰焰般的怒意。
他們不是在煉清淨,是在造癮。
用丹藥勾起執念,再以爐陣抽取執念所化的慾火,美其名曰淨化人心,實則把整座後宮變成豢養怨魂的養殖場。
那些貴人服丹後沉迷幻夢,越痛苦越依賴,越執迷越獻祭自身魂力——而這,正是“心火症”蔓延的根本原因!
難怪近年來宮妃瘋癲者眾,暴斃者頻出。
她們不是病了,是被吸乾了魂!
她緩緩站直身子,哪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銀焰在心口跳動,映得她麵容蒼白如鬼。
蕭玄策看著她,聲音低沉:“你要做什麼?”
“清理門戶。”她淡淡道,目光掃過燼瞳,“你們以為燒掉一座爐,就能終結這一切?可笑。隻要有人願意用靈魂換一場夢,陰爐就會重生。”
她頓了頓,望向殿外漸暗的天色,
夜風穿廊,吹起她染血的衣袂。
遠處宮燈次第亮起,宛如亡者引路的螢火。
而在某處溫泉氤氳的霧氣深處,一道暗流正在悄然湧動。
第232章
這火,該往誰心裡燒(續)
夜風如刃,割開西苑氤氳的霧氣。
沈青梧伏身於溫泉邊緣的假山陰影中,一襲宮女粗布衣裳裹著瘦削身軀,發髻低垂,遮住半邊蒼白麵容。
她指尖微顫,不是因為寒意,而是心口那簇銀焰正隱隱逆流——每一次靠近陰爐,契約反噬便如潮水般湧來,彷彿地府在低語:你逾越了界限。
但她不能停。
暖玉池水泛著詭異的粉紅光澤,蒸騰熱氣裡浮動著虛幻光影:有妃嬪抱著虛影嬰兒輕唱搖籃曲,有老太妃跪拜已故帝王痛哭流涕……皆是執念所化夢境。
沈青梧冷笑,這哪是療養聖泉?
分明是魂魄飼爐的溫床。
她悄然潛入水中,借著水波掩護沉向池底。
指尖觸到一塊刻紋石板時,心頭猛地一震——《焚欲經·卷三》殘篇赫然其上:“以情為薪,以夢為引,煉欲成丹,淨世歸一。”字跡娟秀,竟是出自當朝皇後之手。
再往裡,一道暗門藏於水底岩縫。
她推開刹那,腐香撲鼻。
室內銅鼎高丈許,鼎腹鏤空處纏繞九道鎖魂鏈,每根鏈端都係著一枚晶瑩剔透的“心核”——那是被剝離出的執念精華,正緩緩融化成漿,彙入鼎中慢煨的黑液。
“還在運作……”她瞳孔驟縮。
玄燼雖死,陰爐體係卻如藤蔓深植宮闈血脈。
而這鼎中之藥,並非單純煉魂取火,更是在馴化人心。
服者沉迷幻夢,神智漸失,唯對權柄之聲俯首聽命——難怪近年來後宮安寧得過分,連爭寵都少了戾氣。
原來不是和睦,是被馴服了。
她在角落尋得一本殘冊,封麵題著“禦用調養錄”,翻開一頁,呼吸幾乎停滯。
——德妃,每月初七、十七、廿七服用寧神丹一粒,備注:“夢中見亡子歸家,情緒穩定。”
——賢妃,連續服用九月,脈案記載:“悲慼儘去,笑若春風。”
——瑞王、康王聯名請藥記錄:“助思慮清明,效忠無二。”
沈青梧指節發白,一聲冷笑撕破寂靜:“原來你們不怕瘋,隻怕清醒。”
她抬手欲毀鼎,敕字印凝聚冥力於掌心。
可就在觸碰到銅鼎瞬間,心口劇痛如雷貫耳!
銀焰猛然倒衝識海,一段塵封記憶炸裂而出——
荒村野道,枯樹掛滿紅布條。
她背著師父的屍袋踽踽獨行,卻發現全村人坐在院中癡笑,嘴角淌血,眼珠凝固。
剖屍查驗時,五臟完好,唯獨心竅焦黑如炭,似被無形之火焚燒殆儘……
“那是……最早的‘欲心丹’?”她踉蹌後退,冷汗浸透內衫,“原來從那時起,這場火就已經燒起來了……”
她掙紮著遊出水麵,剛靠岸便覺寒風壓頂。
一道玄色身影立於池畔,黑氅翻飛如夜鴉展翼——蕭玄策來了。
他眸光幽深,手中握著一份密報,聲音冷得像淬過冰:“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麼?朕翻了太醫院三年脈案。所有服過此丹之人,共通之處不在夢,而在麻木。他們不再怨恨,不再悲傷,甚至不再恐懼……唯獨對朕的旨意,格外順從。”
他將密報遞來,沈青梧掃過一眼,唇角竟勾起一抹譏誚弧度。
南疆三位節度使,已在暗中通過內廷宦官求購“寧神丹”,願以軍餉換藥;北境守將奏摺中頻頻提及“神清目明,誓效皇恩”;就連戶部尚書近月奏對時,笑容也多了三分不自然的恭順……
她忽然笑了,笑聲輕得像鬼泣。
“所以現在,不隻是後宮要燒。”她揚手將殘冊擲入池中,銀焰隨念而動,火焰自水麵騰起,映紅整片夜空,“是整個天下,都被餵了毒夢。”
遠處假山之後,燼瞳蜷坐於地,懷中抱著半塊浮空殘碑。
石燼低語不斷,這一次,那冰冷的嗡鳴中竟滲入一絲暖意:
“……火可導,不可滅。”
而沈青梧轉身離去的身影,在火光中微微晃動,彷彿隨時會倒下。
可沒人看見,她袖中手指悄然結印,一道極淡的“生”字契文,正緩緩沒入心脈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