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37章 現在輪到我點火
三日後,沈青梧睜眼時,天光未明。
窗外風卷殘雪,枯枝輕叩窗欞,像極了地宮崩塌那夜的低語。
她躺在紫檀雕花床上,身上蓋著金絲纏鶴氅,暖得近乎窒息。
可她知道,真正的冷不在身外,而在心口——那團銀焰微弱跳動,如風中殘燭,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識海深處九百童魂的嗚咽。
燼瞳推門進來,腳步極輕,手中托著藥碗,瓷白映出她蒼白的臉。
“陛下已下令徹查北陵案。”她低聲說,“禮部尚書、太醫院正皆下獄問罪。可……前線八百裡加急,三名邊關副將突發‘心火症’,臨死前高呼‘夢見聖旨’。”
沈青梧指尖一顫。
她緩緩坐起,青絲垂落肩頭,發尾竟泛著淡淡的霜色——那是陽氣流失的征兆。
她接過藥碗,卻不喝,隻用指甲在指尖一劃,一滴血落入藥中。
刹那間,藥液翻湧起細密的青泡,發出細微的笑聲,像是有人在耳邊竊語,又似冤魂低泣。
她冷笑:“他們還在送。”
不是試探,不是收手,而是變本加厲。
那些藏在暗處的人,非但沒有因玄燼之死而驚懼,反而加速了欲心丹的擴散。
他們不怕死,怕的是失去控製權。
而這藥,早已不止用於後宮,它已滲入軍中,甚至可能染指皇權本身。
門軸輕響,玄色龍紋袍角掃過門檻。
蕭玄策來了。
他未帶儀仗,未穿朝服,僅著一身墨黑常服,腰懸短劍,眉宇間寒意未散。
他將一份名單放在案上,紙頁泛著淡淡幽光——那是以夢核殘渣為墨書寫的名錄。
“十七位京官,三位親王。”他聲音低沉,卻字字如釘,“體內皆檢出夢核殘留。你給朕一個說法:這些人,你要怎麼審?”
沈青梧抬眼看他。
他的目光深不見底,似在衡量她的能力,也似在試探她的底線。
她知道,這是考驗。
一旦她越界,動用私刑或濫殺無辜,便是他出手鎮壓之時;若她退縮,則再無資格參與這場博弈。
她不答反問:“陛下設立察夢司,可是為了查案,還是為了掌控?”
蕭玄策眸光微閃:“你說呢?”
“若隻為查案,我一人足矣。”她緩緩起身,腳步虛浮,卻站得筆直,“若為掌控……那就得讓夢,自己開口。”
她轉身喚來燼瞳,從袖中取出一枚溫潤石片——那是石燼自願剝離的一角碑體,銘刻著半道“赦”字訣的簡化符文。
“持此物入察夢司大牢,對所有涉事囚犯施‘魂契窺夢’。”她低聲傳授口訣,語速極快,字字如刀刻入燼瞳識海,“不可妄加評判,不可引動怨念,隻觀其夢中執念最深之處。”
燼瞳點頭,捧碑而去。
那一夜,察夢司燈火通明。
首夜便爆驚人之語——兵部侍郎李崇遠,素有清名,卻在夢中反複出現南疆密林、虎符交接、暗語傳信。
更可怕的是,他在夢中跪拜一人,稱其為“主上”,而那人麵容模糊,唯有一枚玉扳指熠熠生輝,正是當今三皇子慣戴之物。
訊息報至禦前,蕭玄策沉默良久,終是冷笑:“原來吃夢的人,也會被夢咬斷喉嚨。”
沈青梧立於殿角,聽而不語。
第二日,墨炎被秘密提審。
他曾是禁軍畫師,以指尖畫皮成圖,繪儘人心**,助人煉丹。
如今卻被剝去十指畫皮,鎖於地牢,形如枯槁。
沈青梧坐在簾後,聲音平靜得不像活人:“你知道為什麼你的畫能成丹方?因為你畫的不是欲,是弱點。而弱點,來自恐懼。”
墨炎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佈:“你懂什麼!我隻是個畫師!我隻是照他們給的夢……畫下來!”
“那你可曾見過,人在夢中被活活燒死的模樣?”她輕聲問。
下一瞬,一隻半透明宮女殘魂浮現於牢中,渾身焦黑,雙目空洞,嘴唇無聲開合——正是當年被迫服下第一爐欲心丹的試藥宮人。
她緩緩走向墨炎,指尖觸及其麵頰,刹那間,墨炎發出淒厲慘叫,彷彿全身經絡被烈火灼穿。
“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他崩潰嘶吼,“那藥根本不是為了清心寡慾!它是蠱!是讓人把下命令的人當成神!哪怕讓他**,他也願意!”
沈青梧閉目,一字一句落下:“所以,這不是藥……是奴役。”
殿內死寂。
她睜開眼時,眸底銀焰微閃,彷彿有千魂齊鳴。
當夜,她獨自步入偏殿,掌心燃起“赦”字印,召來燼瞳與石燼碑。
風忽然止住。
燭火逆燃,化作一線幽藍。
她凝視著案上新增的一份卷宗——一名禦前侍衛,昨夜突襲親王府邸時被捕,口中喃喃“奉旨行事”,可查無聖諭。
她指尖輕撫碑麵,低聲呢喃:“這一次……不是等夢來找我們。”
“是我們,該進他們的夢了。”當夜,風止、燭逆。
沈青梧盤坐於偏殿中央,眉心銀焰微顫,如寒潭深處的星火。
她掌心浮現出一道殘缺的“赦”字印,燼瞳跪伏一旁,雙手捧碑,石燼的靈體在空中緩緩旋轉,碑文流轉出幽光,與她的氣息共振成環。
九百童魂自識海湧出,無聲無息,如霜雪落地,圍成一圈——這不是被動承接怨夢的審判場,而是主動出擊的夢獄。
目標:剛被捕的禦前侍衛趙承恩。
此人昨夜持劍突襲親王府,口稱“奉旨行事”,卻查無詔令,反被擒下。
蕭玄策未殺他,隻將人鎖入察夢司地牢,等她來審。
而現在,沈青梧要做的不是“審”,是侵入。
她閉眼,神識沉墜,九百童魂齊齊抬頭,眼中無光,唯有執念燃燒。
刹那間,天地倒轉,現實褪色,夢境降臨——
黃沙漫天,戰鼓震耳。
趙承恩跪在焦土之上,鎧甲染血,手中長槍正從一名披甲主帥的胸膛抽出。
那主帥麵容模糊,唯有一枚虎符墜地碎裂,發出清脆哀鳴。
耳邊響起一道莊嚴聖音,字字如雷:“殺他,否則誅族。”
這是他的記憶之夢,卻被欲心丹扭曲成了忠誠的獻祭儀式。
沈青梧並未現身,而是讓九百童魂悄然環繞。
他們不言不語,隻是輕輕觸碰——一個孩童拉住他的衣角,另一個趴在他肩頭吹氣,還有一個,將冰涼的小手貼上他滾燙的眼皮。
記憶開始鬆動。
夢中忽然閃過一間破舊草屋,油燈昏黃。
老婦人躺在病榻上,枯瘦的手握住少年的手:“阿恩……答應娘,彆替彆人殺人。命,隻有一次。”
那一瞬,夢境劇烈震顫。
趙承恩渾身一抖,雙目暴睜,彷彿靈魂被撕裂。
他在夢中嘶吼,掙紮,可那道“聖旨”仍在耳邊回蕩,與母親的叮囑反複交鋒,如同兩股洪流撞擊。
童魂們依舊沉默,隻是不斷重複那個觸碰的動作——溫柔、執著、不容迴避。
終於,他崩潰了。
夢中,他丟下長槍,抱著頭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現實中的身體猛然抽搐,雙眼翻白,冷汗浸透囚衣。
下一刻,他猛地坐起,從懷中掏出一枚漆黑藥丸,狠狠摔在地上,用腳碾碎,口中喃喃:“我不是奉旨……我沒有……我不想殺人……”
話音未落,已泣不成聲。
與此同時,沈青梧驟然睜眼,一口鮮血噴在身前琉璃盞中,濺起點點猩紅。
她顫抖著抬起手,掌心赫然多了一枚全新的黑色夢核——比以往更沉、更暗,邊緣隱隱浮現細密裂紋,似有低語從中滲出。
她冷笑一聲,將夢核封入特製的琉璃匣,以“赦”字印封緘。
三更時分,皇帝踏月而來。
她親手將匣子遞出,聲音虛弱卻鋒利:“這是證據,也是武器。你想用它控製百官?可以。但記住——火一旦燒起來,誰都擋不住。”
蕭玄策凝視她蒼白的臉,目光落在她指尖尚未擦淨的血跡上,眸底風雲暗湧。
他接過琉璃匣,未語,隻輕輕點頭。
數日後,內廷察夢司正式掛牌。
金匾高懸,宦官宣讀聖諭,百官列席,看似尋常設衙,實則暗流滔天。
表麵由皇帝親信統領,內裡卻由燼瞳每日以魂契錄夢,石燼碑文自動歸檔,所有夢核資料直送沈青梧案前。
她立於宮牆高處,披風獵獵,望著夕陽下焚燒舊檔的灰燼隨風捲起,如亡魂歸途。
石燼靜靜漂浮身旁,碑麵忽有新紋浮現,墨痕如血:
“審夢者,亦當被審。”
她輕笑,嗓音沙啞:“當然。所以我會第一個進去。”
話音未落,心口驟然劇痛!
她猛地按住胸口,指節發白。
銀焰在體內狂跳,竟被一股黑芒侵蝕,蜿蜒遊走於皮下,形如毒蛇,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灼痛。
她仰頭望向北方——那裡,一片曾埋葬三百試藥宮人的焦土之上,一座名為“清淨觀”的道觀正在澆築地基,香火未燃,怨氣已生。
風掠過宮簷,一張殘破紙片飄落,貼上她鞋尖。
紙上歪斜寫著一個“死”字,墨跡陳舊,彷彿來自墳中。
可就在那筆畫儘頭,竟有一絲嫩綠芽痕,悄然透出,像是某種不該存在的生機,在絕望中紮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