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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43章 我的名字,不許你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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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天光未明,尚衣局外已圍滿了宮人。

三口黑鐵大鍋架在空地中央,底下柴火熊烈,火舌翻卷如龍。

鍋中不是綢緞也不是染料,而是成堆泛黃的命紙——那些曾被千紙姑用硃砂與魂血寫下的名字,一條條篡改過的命運,在昨夜冥途崩裂後儘數現形,此刻正被沈青梧親自押送至此,當眾焚毀。

風裡帶著焦味,可不止是紙張燃燒的氣息。

第一張命紙投入火中時,眾人齊齊一顫。

那紙上竟發出淒厲哭嚎,像極了活人臨死前的哀鳴。

一個老嬤嬤腿軟跪地,哆嗦道:“這……這不是紙,這是魂啊!”

不止她聽見了。

所有圍觀之人皆麵色慘白。

隻見火焰中扭曲出無數模糊麵孔,有的張嘴呐喊,有的伸手抓撓,彷彿真有三百冤魂被困於紙間,此刻才得解脫。

沈青梧立於火前,一身素白宮裙未施脂粉,發間金釵殘缺一角,鬢邊幾縷青絲稀疏斷裂,露出蒼白肌膚下微微跳動的血管。

她臉色冷峻,眼神卻深不見底,如同幽冥之門剛剛閉合後的深淵。

她掌心托著最後一片灰燼——輕若無物,卻重逾千鈞。

那是阿阮的殘魂所化。

那個曾被寫進命紙、替她赴死的小宮女,終究沒能完整歸來,隻剩這一縷執念,隨她穿越生死界限。

“你不再是筆下傀儡。”沈青梧聲音很輕,卻清晰穿透火聲,“你是沈青梧認下的姐妹。”

話落,她五指微張,灰燼隨風飄入烈焰。

刹那間,火焰驟然騰起銀白色光焰,衝天而起,竟凝成一隻小小紙鳶——雙翼展開不過巴掌大小,卻栩栩如生,似有靈性。

它在空中盤旋一圈,彷彿回頭望了她一眼,隨即振翅高飛,穿過宮牆,消失於晨曦雲層之間。

寂靜。

緊接著,所有倖存下來的獲救紙人——那些曾被替換身份、抹去記憶的宮婢太監們——紛紛跪地叩首,額頭觸地,齊聲低誦:

“謝判官還魂。”

聲浪如潮,回蕩在紫宸宮闕之上。

就在這時,一道玄色身影踏著晨露而來。

蕭玄策來了。

他未帶儀仗,隻披一件墨紋暗金的狐裘,眉目冷峻如霜雪,目光卻牢牢鎖在沈青梧身上。

他一步步走近,腳步沉穩,卻壓得四周空氣幾乎凝滯。

他看著她枯槁般的麵容,看著她鬢角那一片明顯的空缺——那裡原本垂落十九縷長發,如今隻剩斷茬。

“掉了多少?”他問,嗓音低啞。

沈青梧未答。

燼瞳從旁走出,低頭稟報,聲音平靜卻刺骨:“十九縷,根根帶血。”

風忽止。

蕭玄策眸色驟然一沉,眼中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震痛。

他忽然抬手,解下肩頭披風,不由分說裹上她單薄雙肩。

“你每斷一線,朕就少一個可用之人。”他說,語氣複雜,似責備,又似歎息,“可若你不斷……這宮裡就再沒人敢說自己活著。”

他頓了頓,從袖中抽出一封密報,遞到她手中。

“南疆急奏:當地巫祭以人皮為紙,正在摹寫‘帝王命格’。”

沈青梧接過,指尖撫過信封上暗紅符印,唇角緩緩揚起一抹冷笑。

“他們想寫天子?”

她抬起眼,眸中燃起幽銀火光,像是冥途深處不滅的審判之焰。

“那就讓他們看看——”

“誰才握著真正的筆。”

人群散去後,她獨自返宮。

一路無言,唯有燼瞳抱著石燼碑緊隨其後。

那碑身原本灰白無紋,如今卻浮現出細密新字,彷彿吸收萬命圖殘灰後終於蘇醒。

其中一句格外醒目:

“書命者罪,奪名者誅。”

回殿後,她即刻下令,將所有獲救紙人編入新設機構“察夢司·錄魂房”,專司記錄曾被操控者的夢境異變。

這是她佈下的第一枚活棋——讓那些曾失去自我的人,成為監視他人精神淪陷的眼睛。

入夜前,她翻開首份《紙人夢錄》。

一頁頁看去,心漸寒。

數十人反複夢見同一場景:自己站在銅鏡前,臉上血肉被無形之手一點點剝去,姓名從額心剝離,而後另一張臉緩緩覆蓋上來——或貴妃,或皇後,或皇帝本人。

她凝視良久,提筆在冊尾批下八字:

“名屬己身,不容代筆。”

筆鋒落紙那一刻,石燼碑輕輕震動,碑文微光流轉,似在回應她的意誌。

窗外,暮色四合。

她放下筆,閉目調息,試圖平複體內翻湧的陰氣與疲憊。

每一次開啟冥途,每一縷斷發,都是陽壽的割捨,是靈魂的撕裂。

但她知道,這才隻是開始。

千紙姑倒下了,萬命圖碎了,可那最後一絲未斷的朱線,仍隱沒在黑暗深處……

她睜開眼,望向銅鏡。

鏡中女子眉目清冷,眼底藏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滄桑。

她抬手撫過鬢邊空缺,指尖微顫。

忽然——

心口一陣灼熱。

那道埋於血脈中的銀焰印記微微跳動了一下。

而手臂上蟄伏已久的黑蛇紋路,雖依舊靜止不動,卻隱隱發燙,彷彿感應到了什麼遙遠而危險的存在。

當夜,沈青梧獨坐燈下。

燭火搖曳,映得她眉骨微陷,眼窩如淵。

殿內無風,可那燭焰卻時不時詭異地扭曲一瞬,彷彿有無形之物穿牆而過。

她指尖壓著一頁殘卷,是焚毀萬命圖時從灰燼中拚出的最後一段咒文——“名契同生,影代其主”。

字跡歪斜,似以血寫就,透著令人作嘔的陰冷氣息。

她正欲提筆批註,心口忽地一燙。

銀焰印記在血脈深處跳動了一下,像被什麼遙遠的東西輕輕撥弄。

與此同時,手臂上那條蟄伏已久的黑蛇紋路雖未遊走,卻隱隱發麻,如同千萬根細針自皮下刺入骨髓。

她垂眸凝視,隻見那墨色蛇形尾梢竟微微翹起了一絲弧度——那是從未有過的變化。

她不動聲色,緩緩抬手取來銅鏡。

鏡麵清冷,照出她蒼白麵容。她抬手撫鬢,動作輕緩。

可鏡中倒影,遲了半拍纔跟上。

那一瞬,現實中的她尚未展顏,鏡中女子卻已勾起嘴角,笑意幽深,瞳孔漆黑如墨,竟無一絲倒影燭光。

“還想寫我?”沈青梧冷聲開口,嗓音不高,卻如冥途判官落槌,斬斷虛妄。

她猛然合上銅鏡,哢的一聲,鏡麵裂開一道細紋,自中心蔓延至邊緣,恰似一張被撕毀的命紙。

她閉目,指訣暗結,舌尖輕抵上顎,默唸赦令真言。

刹那間,眉心一熱,一道金光自識海炸開,四隅震蕩,如有鎖鏈橫貫神魂。

她在自己意識最深處烙下“赦”字印,封住八荒通靈之竅,隔絕一切外引命契——這是地府判官獨有的護魂秘法,非生死關頭不用,因每用一次,便折陽壽三日。

做完這一切,她才緩緩睜開眼。

手中琉璃盞泛起幽藍微光,她將最後一點阿阮殘身封入其中。

那是一縷幾乎不可聞的歎息,夾雜著少女臨終前的呢喃:“姐姐……我還記得我自己……”

盞中光影一閃,化作一枚小小的紙鳶虛影,在狹小空間裡盤旋一圈,最終靜止,沉入底端。

“從今往後,”她低聲說,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我的名字,隻歸我自己寫。”

話音落下,石燼碑突然震顫,碑文新顯一行字跡:

“名屬己身,逆者魂銷。”

窗外,夜風驟起,吹熄了最後一盞宮燈。

黑暗中,沈青梧靜坐如塑像,唯有手指輕輕摩挲著袖中一片焦黃殘紙——那是千紙姑藏於舌底的最後一張命箋,上麵空無一字,唯有一滴乾涸的血,形狀竟與她的掌紋完全吻合。

三日後,禁牢傳來死訊:千紙姑卒。

驗屍宦官嚇得當場嘔吐。

其屍身僵直如枯木,十指蜷曲變形,指甲翻裂,指腹滿是劃痕,似臨死前仍在瘋狂書寫。

最駭人的是剖腦之後,顱腔之內層層疊疊塞滿黃紙,皆以自身精血為墨,反反複複隻寫著四個字:

“我是真身。”

不下千遍。

字字嵌入腦髓,筆筆深入骨縫,彷彿要用儘最後一絲意識,證明自己纔是那個“活著的人”。

訊息傳至沈青梧耳中,她正在庭院修剪一株枯梅。

剪刀輕響,斷枝落地。

她隻淡淡道:“她到死都沒寫出自己的名字。”

春風拂過,一片灰燼打著旋兒從天而降,落在她腳邊。

那曾是萬命圖的一角,原本寫著一個猩紅的“死”字,如今墨跡儘消,唯餘一抹嫩綠芽痕,自紙心破出,如筆鋒初挑,生生不息。

她望著那點綠意,眸光微動。

心口銀焰忽明忽暗,黑蛇紋再度發燙,比之前更甚一分。

她不動聲色,指尖悄然滑落,輕輕撫過地麵青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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