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44章 這鏡子,照的是債不是命
春分當日,天色灰濛。
細雨如絲,纏繞著皇陵上空盤旋不散的陰霧。
青石階前,宮人列隊而行,裙裾拂地,鴉雀無聲。
沈青梧低垂著眼,隨眾妃緩步走入陵宮深處。
她穿著素白底繡銀線的祭服,發間無釵,麵容清冷,像一捧未融的殘雪。
沒人注意到,她指尖微顫。
踏入主殿那一刻,心口那簇銀焰忽然劇烈跳動,彷彿被什麼無形之物狠狠攥住。
黑蛇紋自鎖骨蜿蜒而下,蟄伏於肌膚之下,此刻竟隱隱發燙,如烙鐵貼肉。
她呼吸一滯,不動聲色地跪拜下去,雙膝觸地時,借著寬袖掩護,指尖輕輕撫過青磚縫隙。
赦字訣默運,魂契微啟。
刹那間——
地底傳來無數哀嚎。
不是尋常遊魂的嗚咽,也不是冤魂的哭訴。
那是被釘死在鏡中、反複灼燒的靈魂,在永恒回放自己的末日。
聲音撕裂神識,直刺識海深處。
她眼前一黑,幾乎踉蹌,卻硬生生穩住了身形。
目光抬起,落在角落一麵不起眼的黑鏡上。
人頭骨為框,枯發纏繞,鏡麵渾濁如凝血。
它本該是陪葬的邪物,早該封存,卻仍立於此地,無人問津。
更詭異的是,當她望向鏡中,映出的並非自己麵容。
而是蕭玄策。
他披甲持劍,立於屍山血海之間,眸光森寒,手中長刀滴血未乾。
身後焦土千裡,孩童骸骨堆疊成塚,一隻斷手還緊緊抓著半截布偶。
沈青梧瞳孔驟縮。
這不是幻象,也不是臆想。
這是人心之影——罪惡深重者,照鏡即顯其心所藏之惡。
可這等邪術早已失傳千年,怎會藏於皇陵?
且……為何偏偏映出的是帝王?
她緩緩低頭,看著自己映在青磚水漬中的倒影——平靜無波,毫無異樣。
原來,這鏡子不照凡人之罪。
它隻要掌權者的血債。
禮畢退場時,她悄然退後半步,低聲喚來燼瞳:“守在這鏡外,不論誰靠近,都記下痕跡。”燼瞳眸光一暗,如影隱去。
回宮後,沈青梧直奔藏書閣偏殿,翻出塵封已久的《皇陵誌》。
蛛網覆頁,墨跡斑駁,她一頁頁翻至“北陵禁錄”,指尖忽頓。
一行小字赫然入目:
“永昌七年,邊軍九千逆叛,儘誅於野,骸骨煉鏡,以儆天子。”
她盯著那句“以儆天子”,唇角泛起一絲冷笑。
永昌七年,正是蕭玄策登基第三年。
那一年,他親率鐵騎踏平北疆三十六寨,對外宣稱剿滅叛軍九千,肅清朝綱。
可史書從不曾寫——那些將士並非叛亂,而是因糧餉被克、家眷遭屠,憤而請命,卻被冠以“謀逆”之名,儘數坑殺。
用戰死將士的遺骨煉鏡?
這不是鎮壓,是獻祭。
她閉目,再度催動“人心之影”,欲探謝昭殘魂狀態。
謝昭曾是蕭玄策最信任的副將,亦是他親手斬於帳前的“叛臣”。
他的魂一直徘徊在冥途邊緣,未曾超度。
可這一次,神識剛觸及殘魂,她便猛地睜眼。
謝昭的魂體邊緣,竟浮現細密裂痕,如同琉璃被高溫炙烤,正緩緩崩解。
而每一道裂痕中,都透出幽紅微光,像是有某種力量,正從內部侵蝕他的記憶。
她心頭一沉。
他們不是在遭罪。
是在點火。
這些骨鏡,根本不是為了警示帝王,而是以怨魂為油,以罪行為引,點燃一場足以焚毀帝王神魂的業火。
有人在暗中佈局,要讓蕭玄策在精神崩潰中自毀江山。
可若如此,為何她的銀焰會共鳴?為何黑蛇紋愈發熾烈?
夜闌人靜,她獨自重返皇陵。
石燼碑緊貼後背,如一道沉默的守護。
地宮深處寒氣刺骨,牆壁滲水如淚。
她循著地脈陰息前行,直至一口封死的地井前。
井口以玄鐵封印,四周石壁刻滿名字——每一個都是當年戰死將士的姓名。
刀痕深刻,卻被人反複刮削,有些名字甚至已被磨平,隻剩凹陷的輪廓。
她蹲下身,指尖劃過一道深深刮痕。
“你們不甘……對嗎?”
沒有回應,隻有風在井底低鳴。
她割破指尖,一滴精血墜落井口。
幽光暴漲。
九千麵骨鏡自虛空間浮現,每一麵皆由人骨打磨而成,鏡框纏繞發絲與指甲,鏡麵如血漿凝固。
它們齊齊轉向她,鏡中畫麵紛亂閃現:
一座村落被火吞噬,嬰兒啼哭淹沒在馬蹄之下;
一名老婦跪地叩首,求饒聲未落,頭顱已滾落塵土;
父子相殘,兄弑其弟,血濺婚宴喜帳……
全是蕭玄策征戰途中,秘而不宣的暴行。
有些事,連史官都不敢記。
有些罪,連他自己都已遺忘。
可這些鏡子,記得。
沈青梧站在中央,被九千雙“眼睛”注視,渾身冰冷。
她忽然明白——
這不是複仇。
這是審判的開端。
而她,正站在風暴中心。
她緩緩後退一步,欲收神識撤離。
就在此刻——
識海深處,一聲尖嘯炸開!
她猛然僵住,五指死死扣住石燼碑,額角冷汗滑落。
冥途之中,謝昭殘魂劇烈震顫,胸口位置,竟浮現出一麵微型骨鏡的投影。
那鏡麵微微顫動,彷彿……即將點燃。
第244章
這鏡子,照的是債不是命(續)
識海如裂。
那一聲尖嘯並非來自耳畔,而是自靈魂最深處炸開,像是有無數根燒紅的鐵針順著神識經絡直刺心脈。
沈青梧身形一晃,幾乎跪倒,五指卻死死扣住背後的石燼碑——那冰冷堅硬的觸感成了她唯一的錨點。
謝昭的殘魂正在崩解。
她看見了,在冥途幽暗的虛空中,那團本已殘破不堪的魂光正被一麵微小的骨鏡從內部點燃。
鏡麵浮現出他最後一戰的畫麵:火光衝天,戰旗焚儘,他跪在泥濘中,手握斷刀,望著帳外那個披甲的身影,嘴唇微動,似在質問忠義何在。
可下一瞬,畫麵扭曲,記憶被抽離、焚燒,化作縷縷黑煙,彙入地底深處某股無形的火焰。
他們在用他的忠誠當柴薪。
沈青梧眸色驟冷,沒有半分猶豫。
玉鎖自心口翻轉,銀焰猛然收縮成一點,將心竅牢牢封死;與此同時,“本源冥途”開啟,一層灰白霧障自她周身升起,隔絕外界侵蝕。
這是她與地府契約的最後防線——一旦動用,便是以壽元為祭,強行鎮壓外邪入侵。
“生。”
一字輕吐,如春雷滾過枯原。
她將最後一縷“生”字之力渡入謝昭殘魂。
那是她從趕屍人師父那裡學來的秘法,非療魂之術,而是喚醒魂魄對“存在”的執念。
刹那間,幻境流轉——
育嬰堂的風鈴輕輕搖響,細碎清音穿透戰火硝煙。
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哇哇啼哭,小小的手抓住了她沾滿血汙的指尖。
那時她還未死,還是個背著屍袋行走山野的學徒。
她說不出安慰的話,隻能站在屋簷下,聽那一聲聲哭喊,一遍遍確認:還有人在活著。
謝昭的魂體微微顫動,裂痕暫緩蔓延。
沈青梧緩緩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無波瀾。
她轉身,麵向那口被玄鐵封印的地井,聲音冷得像從九幽刮來的風:“你們要照罪?好啊——我來當你們的燈芯。”
話落,她拔下發間金釵,毫不猶豫刺入掌心。
鮮血蜿蜒而下,順著井壁溝壑流入地脈。
這不是尋常精血,而是承載了她與地府契約的魂契之血。
刹那間,整座皇陵的地氣劇烈震蕩,陰霧翻湧如潮,九千麵骨鏡同時震顫,發出低沉嗚咽。
轟——!
地井崩裂,玄鐵碎片四濺。
一麵巨鏡破土而出,高逾三丈,鏡框由九顆將軍顱骨拚接而成,空洞的眼窩中燃燒著幽藍鬼火。
鏡麵渾濁,卻清晰映出蕭玄策下令活埋降卒的那一夜:火把照亮深坑,哀嚎聲此起彼伏,而他立於高台之上,麵無表情,隻淡淡一句:“儘數填土。”
鏡前,一道身影緩緩凝實。
半身已化為灰白石像,衣袍殘破,手中握一支斷裂朱筆——正是當年禦賜的“監軍筆”。
此人正是霍沉,曾是地府鐵麵判官,因執念過重,逆天改律,被判永世石化,卻不甘消亡,殘魂寄於骨鏡陣中,借怨氣苟延至今。
“你說你是判官?”他聲音沙啞如砂石摩擦,目光如刀,“那你敢不敢叛他?”
沈青梧立於井沿,白衣獵獵,雨水順著發梢滴落。
她看著鏡中那場被掩埋的屠殺,唇角竟勾起一絲譏諷笑意。
“我不是來叛他的。”她一字一頓,聲如寒刃,“我是來告訴你——你們的火,不該燒到活人的命。”
語畢,她縱身躍下,墜入鏡陣中央。
而在地麵,一片灰燼悄然飄落,貼上靜靜矗立的石燼碑。
下一瞬,一點嫩綠自灰燼中萌發,細芽蜿蜒爬行,竟勾勒出半個“赦”字輪廓——
彷彿某種古老誓約,正在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