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57章 鬼不能登殿,但我能
夜風穿廊,吹得西六宮簷角銅鈴輕響,那聲音細碎如泣,彷彿有無數亡魂在暗處低語。
沈青梧一步步走入李答應的寢殿,腳步緩慢,卻帶著不可阻擋之勢。
她滿頭白發在月光下泛著霜色,雙眸空寂如古井,可越是靠近那具尚帶餘溫的屍身,心口“生”字印記便灼燒得越烈,像有一團幽火自臟腑深處燃起,順著血脈蔓延至指尖。
她不記得李答應是誰。
甚至連自己是誰,都隻剩殘片。
但她記得痛——那種靈魂被撕裂、陽壽被硬生生抽走的痛;她記得冤——無數冤魂在冥途邊緣哀嚎,不得超度的怨;她更記得,誰若沾血,必墮無間。
燼瞳緊隨其後,手中律印銅鈴輕搖,一聲清鳴蕩開,九千血巡使的殘魂自虛空浮現,形如流螢,密密麻麻盤旋於頂。
它們曾是地府執法之靈,如今隻剩執念未散,隻為她一人回應。
“查。”沈青梧啟唇,聲音冷得像從墳墓裡爬出。
銅鈴再響,殘魂驟然俯衝,彙成一道血色光幕——
畫麵浮現:一隻漆黑命紙蝶,薄如蟬翼,通體無光,卻詭異地能吸收月華,在夜風中悄然滑入窗縫。
它落在香爐之上,隨著嫋嫋熏煙,振翅一抖,化作一縷黑霧,順著呼吸鑽入李答應鼻腔。
那一瞬,女子猛然睜眼,卻發不出聲,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生機被一點點抽離,最終七竅溢血,魂魄卻被一股陰力強行拘禁,封入骨鏡。
“又是命紙術。”燼瞳嗓音沉冷,“四罪盟的舊法,早已被你親手焚儘。如今重現宮闈……是有人在複活他們。”
沈青梧蹲下身,指尖拂過地麵一片焦痕——那是昨夜自燃的偽契殘頁,殘留著極淡的陰氣。
她閉眼,以魂契同感追溯,刹那間,神識如針紮入記憶斷層。
一幅畫,在她腦海中緩緩展開。
東偏殿牆壁上,《百子圖》靜靜懸掛。
可畫中嬰兒的眼珠,全是漆黑一片,嘴角咧至耳根,無聲獰笑。
更可怕的是,整幅畫正在緩緩蠕動,如同活物,牆皮龜裂處滲出墨汁般的液體,沿著磚縫流淌,彷彿整座宮殿都成了它的軀殼。
石言的聲音在她識海響起,蒼老而凝重:“墨淵未死。他融陣於畫,借宮牆為軀。此人曾為宮廷畫師,因繪製偽契插圖觸犯地律,被你判墮‘墨獄’,永世不得轉生。他怨念不散,如今以命紙為引,豢養殘魂,欲複辟‘四罪盟’。”
沈青梧緩緩睜眼,眸底寒芒暴漲。
原來如此。
李答應不過是個開始。
她是衝著她來的——用她最熟悉的手段,逼她記起過往,亂她心智。
可惜,他們忘了,哪怕記憶全失,她的本能仍在。
她是代罪判官,不是靠記憶斷案,而是靠因果。
隻要有人作惡,冤魂泣血,她就能循痛而來。
她站起身,目光直指東偏殿方向。
“去那裡。”
燼瞳皺眉:“你已失憶,強行開啟冥途,陽氣必損。”
“我不需要記憶。”她冷笑,“我隻需要——看見。”
與此同時,乾清宮內燭火高照。
蕭玄策立於案前,工部尚書戰戰兢兢跪伏在側。
一張巨大圖紙攤開,層層符紋交錯,結構詭譎:底層刻陰符三百六十道,中層設魂鏡九麵,頂層懸銅鈴一尊,形製竟與燼瞳手中的律印銅鈴極為相似。
“三日後立春,朕要在通冥台上,親耳聽一次冤魂陳詞。”蕭玄策語氣平靜,卻字字如刀。
近侍顫聲勸道:“陛下,此舉恐驚擾龍氣,動搖國本啊!”
“龍氣?”他冷笑一聲,指尖劃過圖紙,“若這江山靠掩耳盜鈴維係,那不要也罷。朕要的不是太平假象,是真相。”
退朝後,他獨步走入冷宮舊院。
荒草蔓生,斷瓦殘垣間,他蹲下身,徒手挖開泥土,取出一隻鏽跡斑斑的鐵匣。
開啟刹那,一股陰寒撲麵而來。
裡麵靜靜躺著一隻青銅鈴,鈴舌殘缺,表麵布滿趕屍人獨有的符紋——正是沈青梧前世所用之物。
他摩挲鈴身,眸色深不見底。
“你說你能審判生死……那你可曾想過,有人想審判你?”
風忽然止了。
遠處,沈青梧踏入東偏殿。
壁畫前,她仰頭凝視《百子圖》。
畫中嬰兒齊刷刷轉動眼珠,望向她。
她不動,隻抬手,指尖凝聚一縷銀焰。
“你以為藏在牆裡,我就找不到你?”她低聲說,“可鬼不能登殿——”
她一步踏前,銀焰轟然點燃壁畫一角。
火光中,整幅畫劇烈扭曲,發出非人的嘶吼。
“但我能。”沈青梧突覺腦中一陣尖銳撕裂,彷彿有無形之手探入顱骨,狠狠攫取她的神識。
她踉蹌一步,扶住冰冷的牆磚,因用力指節泛白。
耳邊響起細微振翅聲——是忘蜉,那種專噬記憶的陰蟲,正貪婪地啃食她殘存的過往。
眼前光影晃動,一幀畫麵如燭火將熄:油燈昏黃,母親素手執書,輕聲念著《女則》,“女子無才便是德……”可話音未落,那溫馨景象驟然碎裂,像琉璃墜地,片片消散於黑暗。
她心頭一空,像是被剜去一塊血肉。
“又少了……”她低語,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
每一次動用冥途之力,便有一段記憶隨之湮滅;而今敵人更狠,直接以命紙引動忘蜉,趁虛而入,專挑她最不願失去的記憶下手。
可就在這窒息般的虛弱中,腳下地磚縫隙忽閃微光。
她低頭,瞳孔微縮——一道銀符自裂縫中浮現,細若蛛絲,卻自行遊走,蜿蜒拚合,竟成一個清晰的“東”字。
她怔住。
這不是她畫的。
也不是燼瞳所布。
那是……新律的回應。
地府鐵律雖因四罪覆滅一度崩塌,但隻要還有判官行走人間,律網便會自發修補,以殘魂、符痕、天地怨氣為引,悄然重建秩序。
此刻,不是她在追尋真相,而是法則本身在牽引她前行。
“原來如此。”她緩緩直起身,嘴角揚起一抹冷峭笑意,“你們想讓我忘了自己是誰?可這世間,自有比記憶更堅固的東西——”
那是因果,是業報,是判官之名刻入魂魄的本能。
她轉身,望向燼瞳,聲音斬釘截鐵:“去東偏殿,燒了那幅畫。”
燼瞳眸光一震,欲言又止。
他知道她已瀕臨陽壽透支的邊緣,強行開啟冥途,無異於飲鴆止渴。
但他更清楚,一旦讓墨淵借命紙複生之術完成九魂獻祭,整個後宮都將淪為活死人牢籠。
東偏殿內,陰風驟起。
《百子圖》毫無征兆地自行捲起,畫軸咯吱作響,如同骨骼錯位。
刹那間,無數漆黑命紙蝶破畫而出,振翅之聲彙成一片死亡嗡鳴,如黑雲壓頂,撲麵而來!
沈青梧不退反進,右掌猛然拍地!
銀焰自掌心炸開,呈蓮瓣狀蔓延,瞬間勾勒出半圓結界——冥途初啟!
幽光映照四壁,空氣中浮現出淡淡的鎖鏈虛影,那是九千血巡使殘魂佈下的審判之域。
她已記不得開啟冥途的咒文,喉嚨裡滾不出完整的法印。
但她還記得——
趕屍人口中最後一句鎮魂令。
她咬破舌尖,鮮血噴出,混著銀焰化作霧狀,在空中凝成古老判紋。
“我認你為敵——那就罰!”
血霧觸及畫卷,整幅《百子圖》轟然燃燒,火焰幽藍,夾雜著哭嚎與詛咒。
畫皮扭曲翻卷,一隻乾枯如墨的手破畫而出,緊接著,墨淵的虛影緩緩浮現:一身褪色官袍,眼窩深陷,唇角裂至耳根,正是當年被她親手打入墨獄的四罪盟主筆畫師!
“沈青梧!”他嘶吼,聲如砂石磨骨,“你奪我形體,毀我道基,如今我以命紙重生,必要噬儘你所有記憶,讓你連‘我是誰’都遺忘到塵埃裡!”
火焰吞噬畫軸的最後一瞬,沈青梧忽然心頭劇顫。
她猛地回頭,望向宮牆一角——那一處簷下迴廊,寂靜無人,唯有夜風拂過。
可她分明……感知到了注視。
鏡頭拉開,遠處高閣之上,蕭玄策立於迴廊儘頭,玄色龍袍獵獵,手中緊握一隻鏽跡斑斑的青銅鈴。
鈴舌雖殘,此刻卻微微顫動,發出一絲極細微的嗡鳴——那頻率,唯有曾與趕屍鈴共生十載的靈魂才能感應。
他的目光穿透黑夜,落在她燃燒的身影上,唇邊浮起一絲難以捉摸的笑。
“你想審判亡者……可有人,正等著審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