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60章 你說你是律,我說我是火
第七個朔望之夜,紫禁城上空再現虛影詔文。
三道血色詔令撕裂夜幕,如天罰垂落,懸於宮闕之上。
一道“削其名”,筆鋒如刀,字字剜魂;一道“斷其契”,墨痕纏繞著斷裂的鎖鏈虛影,彷彿要將她與地府之間唯一的聯係生生斬斷;最後一道“滅其魂”,通體漆黑,竟無聲燃燒,化作灰燼飄灑而下,落在琉璃瓦上,竟蝕出焦痕。
風停了,燈熄了,連守夜太監手中的銅鈴也驟然啞然。
唯有通冥台下,一道纖細身影跪立在銀符中心,白衣染塵,滿頭白發幾近透明,像是被歲月一夜抽儘生機。
沈青梧雙膝抵地,指尖深深摳進青石縫隙,指節泛白,渾身顫抖不止——不是因為恐懼,而是記憶正一寸寸崩塌。
她忘了母親的臉,忘了趕屍路上那串清冷的銅鈴聲,忘了少年時躲在棺木後偷看師父畫符的模樣……可胸口那枚“生”字印記,依舊滾燙如初,像是一顆不肯死去的心,在胸腔裡倔強跳動。
燼瞳站在她身後,麵具下的眼眸劇烈震顫,“青梧,停下!再動用‘律淵冥途’,你的神識會被徹底吞噬!你已經獻祭了七段記憶,若再深入律池……你連自己是誰都會忘記!”
她緩緩抬頭,嘴角卻揚起一抹近乎癲狂的笑:“忘記?好啊。反正這世上,本就沒有人記得我活過。”
她從懷中取出一枚玉鎖,古舊斑駁,是前世師父臨終前塞入她手中的遺物。
傳說它曾屬於第一代判官,能引渡魂魄直抵地府律池。
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玉鎖之上。
刹那間,玉鎖嗡鳴震顫,浮現出無數古老符文,如同沉睡千年的律言蘇醒。
銀光自鎖心迸發,與地麵銀符交相輝映,整座皇宮的地脈再次共振——牆磚裂出道道幽紋,宮燈焰心轉為靛藍,連遠處枯井都湧出陰霧,彷彿九幽之門正在悄然開啟。
子時鐘響。
一聲,兩聲……九聲。
鐘音未落,天地驟變。
通冥台四周的銀紋猛然亮起,彙聚成陣,地麵轟然裂開一道深淵,幽冥之氣衝天而起,銀焰倒卷如柱,直貫雲霄!
火光中,一扇門緩緩浮現——門框由殘碑砌成,門扉刻滿褪色判詞,門楣上三個古篆熠熠生輝:律淵冥途。
燼瞳撲上前欲阻,卻被一股無形之力震退三步。
“你要做什麼?!”他嘶吼。
沈青梧已盤坐於陣眼中央,雙目緊閉,唇角帶血,聲音卻清晰如刃:“我要見律池。”
話音落下,她心口“生”字爆發出刺目銀光,與玉鎖共鳴。
她的意識瞬間抽離肉身,墜入無邊黑暗——
再睜眼時,她置身一片浩瀚黑海。
海水漆黑如墨,卻不流動,宛如凝固的怨念。
海麵漂浮著數以萬計的律書,紙頁殘破,每一頁都滲著暗紅血跡,字跡扭曲,似在哀嚎。
空中無日無月,唯有中央一枚巨大的“赦”字沉浮不定,光芒微弱,彷彿隨時會熄滅。
“汝非執律者。”一道冰冷聲音響起。
水波分開,一人自黑海中緩緩升起。
他身形瘦小,通體由殘卷拚接而成,麵板是泛黃的紙頁,關節處用硃砂釘死,雙目空白無瞳,開口時,口中吐出的不是話語,而是判詞:
“沈青梧,罪籍未銷,契承偽律,擅啟冥途,當受反噬。”
他是墨骸,律池守卷童,執掌萬律真言。
沈青梧不答,隻冷冷望著那枚“赦”字:“這些血,是誰寫的?”
墨骸緩緩抬手,指向黑海深處。
她順著望去——池底之下,層層疊疊爬行著無數虛影。
他們形如焦紙,四肢蜷縮,無聲嘶吼,身上烙印著“無契”二字。
那是未曾簽訂地府契約的枉死者,既不能輪回,也不被審判,永世沉淪於律外之淵。
她閉上眼,以魂契同感觸碰最近的一縷殘魂。
刹那間,萬千記憶湧入腦海——
百年前,一名少年判官,於雪夜巡查人間,見一家三口含冤被焚,屍骨未寒,魂魄不得超度。
他動了惻隱之心,私自赦免三人,違逆“生死有序,不可妄赦”之律。
翌日,天筆翁親至地府告發,稱其“以情亂法,動搖根基”。
少年被剝去判官之籍,魂魄投入焚律爐中,焚燒七日,直至形神俱滅。
自此之後,“赦”字被封,凡提“赦罪”者,皆視為叛律。
沈青梧睜開眼,眼中燃起幽藍火焰。
“原來你們怕的不是違律……”她低聲冷笑,聲音在黑海上回蕩,“是人心尚存。”
她不再猶豫,縱身一躍,直墜黑海深處!
銀焰隨她而下,卻無法驅散怨氣。
無數殘魂撲來,啃噬她的神識,撕扯她的記憶。
她感到自己的童年、姓名、容貌正在一點點消散,可她沒有回頭。
她隻知道,若無人敢問“赦罪是否為罪”,那這律法,早已死了。
就在她即將被怨海吞沒之際,池底最深處,一道佝僂身影緩緩浮現。
披枷戴鎖,衣衫襤褸,麵容枯槁如朽木。
老判官睜開眼,目光穿透萬層黑水,落在她身上。
“你何必來?”他問。
風止,海寂,萬卷律書停止漂浮。
沈青梧懸浮半空,發絲飛舞,銀焰繚繞周身,一字一句,如釘入骨:
“我想知道,赦罪……是不是一種罪?”第260章
你說你是律,我說我是火(續)
黑海深處,萬籟俱寂。
老判官枯槁的麵容映著微弱的“赦”字殘光,像一尊被遺忘千年的石像。
他身上的枷鎖由律文鑄成,每一環都刻著“不可違”“不可赦”“不可問”,沉重得幾乎要將他的魂魄壓入池底永世不得翻身。
沈青梧懸浮於怨海之上,銀焰在她周身翻卷,卻無法溫暖那早已冰冷的心脈。
記憶正在消散——她已記不清趕屍人學徒時走過的第幾座荒山,也忘了師父臨終前究竟說了什麼話,隻依稀記得那一口血噴在符紙上,燃起的是不甘。
可她還記得痛。
記得被背叛時脊骨裂開的寒意,記得死後魂魄滯留人間七日無人超度的孤絕。
所以她來了。
不是為求赦,而是為質問——這天地間,若連一絲慈悲都要被當成罪孽,那所謂的律法,究竟是護道之刃,還是殺人之刀?
“我想知道,赦罪……是不是一種罪?”
她的聲音不大,卻如驚雷滾過死寂的律池。
那些漂浮的殘破律書忽然劇烈震顫,紙頁嘩啦作響,彷彿有無數亡魂在嘶吼回應。
老判官沉默良久,眼中終於泛起一絲漣漪。
“律因人設,罰為正道。”他緩緩開口,聲如砂石磨骨,“若人人皆殺,何須判官?若永不赦,何須輪回?”
話音未落,九天之上驟然撕裂!
一道蒼老而威嚴的聲音自虛空劈下,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判之力:“亂言者,當誅!”
轟隆——!
九道偽詔自天而降,每一道皆由扭曲墨線編織而成,形如毒蛇盤繞,上書“滅憶”“斷契”“焚魂”“奪名”……正是天筆翁親手佈下的“九詔蝕心陣”。
他曾以一支天律筆寫儘天下生死,如今更要以律之名,抹除一切敢於質疑律法本源的存在!
九道詔令如天罰齊落,直逼沈青梧與老判殘影。
可她沒有退。
嘴角反揚起一抹近乎癲狂的笑意,眼底幽藍火焰熊熊燃起。
“你說你是律……”她低聲呢喃,一手按上胸口滾燙的“生”字印記,指尖刺破皮肉,最後一滴心頭血汩汩滲出,“可我,是火。”
鮮血墜落瞬間,銀焰衝天暴起!
她竟以自身為祭爐,引動全身陽氣逆行經脈,強行催動“律淵冥途”的終極形態——焚詔歸碑!
九道偽詔尚未觸及她身,便如飛蛾撲火般被銀焰吞噬。
她的軀體寸寸皸裂,麵板下浮現出蛛網般的黑紋,那是反噬入骨的征兆。
但她毫不在意,反而張口一吸——
嗚——!
狂風倒灌,九詔之力儘數納入體內!
她的五臟六腑彷彿被熔鐵澆鑄,神識幾近崩解,可意誌如釘,巋然不動。
下一瞬,她仰天吐出一口烈焰!
那火不再是銀白,而是漆黑如墨,卻又燃燒著最純粹的審判之炎。
火焰凝聚成碑,從虛空中緩緩落下——通體烏沉,碑麵粗糙如焦土,卻赫然浮凸四個大字:
承
罪
碑
墨骸跪伏於黑海之巔,殘卷身軀顫抖不已,口中吐出古老判詞,如同宣誓:“律有承者,碑立不倒。”
老判官望著那碑,枯眼中竟滑下一滴血淚。
而沈青梧,拖著幾乎潰散的殘魂,一步步踏出幻境。
意識回歸肉身刹那,她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唇角染紅,雙目卻亮得驚人,像是燃儘生命換來的清明。
她抬手輕撫胸前虛影——那裡,一塊無形的碑已烙印在魂魄深處。
“從今往後……”她低語,聲音輕得像風,卻又重得足以撼動九幽,“赦與不赦,由我定。”
與此同時,西山之巔。
天筆翁手持天律筆,怒視紫禁城方向,忽然手腕劇震——
筆杆斷裂,墨汁飛濺。
可那墨滴落地竟扭動起來,化作數條黑蛇,嘶鳴著四散逃竄,彷彿逃離即將降臨的災厄。
夜風嗚咽,彷彿天地都在低語:
——新的判官,已立碑於心。
三日後,沈青梧獨坐院中,素衣如雪,麵前攤開一本《宮規》。
她望著紙上墨字,怔怔出神。
忽然,那字跡微微一顫,竟如活物般扭曲蠕動,似黑蛇遊走,緩緩爬向她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