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66章 我不寫名字,但我記得痛
地底深處,邊牆裂口如一道撕開天地的傷疤,橫亙在幽冥與人間的夾縫之間。
沈青梧盤坐於其中,背脊筆直,彷彿一柄插進命運之軸的刀。
她手中緊握黑石殘片,邊緣鋒利如刃,割破掌心,血順著紋路緩緩滲入那早已焦枯的倒契文刻痕。
金釵深深刺入地麵,像是釘住了某種無形的枷鎖。
她閉目,呼吸微弱,卻有熾熱從識海炸開——雙目驟然睜開,赤焰燃起,不再是尋常鬼火般的紅光,而是焚儘虛妄的冥炎,將眼前一切幻象燒成灰燼。
在這火中,她終於“看見”了。
無數絲線纏繞空中,如蛛網般密佈四野,每一根都泛著暗沉的血色光澤,連線著一個又一個名字、一段又一段被強行續寫的命途。
那些線不單是契約的具現,更是靈魂被奴役的軌跡——從千年前第一位被迫執筆的童女開始,到今日仍在抄錄“新主名錄”的墨契,再到輪回夾層裡那個跪在冰冷地上的孩子……
他們不是自願的。
他們是被選中的容器,是影契門以“傳承”為名行下的活祭。
“原來如此……”沈青梧低語,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石摩擦,“斷契冥途,並非斬斷他人之命,而是喚醒他們心中最後一絲‘不願’。”
燼瞳立於裂口之外,望著那道孤絕的身影,眉頭緊鎖。
他手中的石燼碑微微震顫,映出沈青梧魂光的輪廓——原本瑩潤如玉的靈體,如今已薄如殘燭,僅餘三成未滅。
“你的魂光隻剩三成。”他忍不住開口,語氣罕見地帶了幾分焦灼,“再這樣下去,你會徹底消散,連輪回都不入。”
風掠過廢墟,吹動她染血的衣角。
沈青梧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撫過金釵上的銘文,指尖一寸寸劃過自己曾親手刻下的偽契殘痕。
“夠了。”她說,聲音平靜得近乎冷酷,“隻要還能痛,就還能判。”
話音落時,冥途開啟。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隻有一瞬的寂靜,彷彿整個世界都被抽走了呼吸。
她的意識墜落,穿過層層陰脈,跌入輪回夾層。
眼前是一間狹小密室,四壁掛滿黃紙,每一張上都寫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墨跡未乾,卻已泛出淡淡的血氣。
屋中央,一名孩童跪伏於地,十指潰爛流膿,指尖仍死死攥著一支禿筆,在紙上機械地謄抄。
正是新任“契傀”。
沈青梧走近,腳步輕得像怕驚醒一場噩夢。
她蹲下身,目光落在孩子眉心——那裡有一道極細的紅線,宛如烙印,正不斷汲取他的生氣,將他的魂魄一點點寫進那本該由彆人承擔的名錄之中。
她伸手,輕輕托起孩子的臉。
臟汙的小臉上毫無表情,眼神空洞,彷彿早已放棄掙紮。
可沈青梧知道,真正的痛苦,從來不在皮肉之上。
她咬破指尖,將血抹在他眉心那道紅線之上。
刹那間,識海震蕩。
一幅畫麵浮現:春日庭院,柳絮紛飛,母親抱著年幼的孩子輕聲呢喃:“你要做個有用的孩子,這樣才能留在娘身邊……”
孩子用力點頭,眼裡閃著光。
那是最初的“願意”。
也是最深的陷阱。
沈青梧心頭猛地一刺。
她終於明白,這些孩子為何會簽下第一道偽契——不是因為貪欲,不是因為野心,而是因為他們太想被愛,太想證明自己值得活下去。
於是有人便用“愛”作餌,誘他們踏入永劫。
她凝視著眼前這具瘦小身軀,聲音極輕,卻字字如釘:
“你不叫‘祭童’,你叫‘不想寫’。”
孩子身體一震,眼皮劇烈顫抖,似要醒來,卻又被無形之力壓住。
與此同時,外殿之中,墨契正伏案謄錄名單。
筆尖忽然一頓。
紙上“沈青梧”三字,竟緩緩滲出血來,墨與血交融,扭曲成一句無聲的質問:
你也曾有個名字吧?
墨契的手猛地一抖,狼毫墜地,濺起幾點墨星。
他怔住,望著自己枯瘦的手指——這雙手寫了三十年的名錄,抄了上千個名字,唯獨忘了寫下自己的。
記憶如潮水翻湧:他曾是個孤兒,被帶入影契門那夜,老執筆人說:“從今往後,你便是無名之筆。”
從此,他不再是他。
可此刻,耳邊回蕩的那句“你也曾有個名字吧”,像一把鈍刀,一刀刀剜開他早已麻木的心。
他顫抖著撿起筆,蘸墨欲續,可落筆瞬間,墨汁竟自行化形,於紙上浮現一行反咒:
我不願再代筆。
他瞪大雙眼,不敢相信所見。
而就在燈閣深處,燭啞坐在油儘燈枯的長明燈前,聽著那一聲聲來自靈魂深處的回響。
三十年來,她守著這一盞燈,點最後一筆,等最後一個名字。
可今夜,燈火忽明忽暗,彷彿感應到了什麼。
她抬起枯槁的手,望著跳躍的火苗,忽然笑了。
“原來……還有人記得反抗。”
她輕輕吹了一口氣。
燈火熄滅。
黑暗降臨。
而在邊牆之內,沈青梧靜靜坐著,赤焰眼中映照出百名契奴停筆的瞬間。
她抬起手,掌心銀焰悄然燃起,微弱,卻足以燎原。
地底深處,陰風驟起。
沈青梧掌心銀焰升騰,那光微弱如螢,卻似點燃了萬古長夜的第一縷火種。
她閉目凝神,識海翻湧,將自身所承受的斷契之痛——那一道道被命運線切割靈魂的劇痛、一次次陽氣枯竭瀕臨消散的窒息、還有那些遊魂臨終前撕心裂肺的怨與不甘——儘數化作共鳴之力,順著銀焰流淌而出,如潮水般蔓延向四麵八方。
這不是攻擊,而是喚醒。
每一縷火焰觸碰到一名契奴的刹那,便有一段塵封的記憶炸開:有人曾是母親懷中笑語盈盈的稚子,有人曾在雪夜裡為一口殘羹跪爬三裡,有人寫下第一個名字時不過六歲,筆太重,壓斷了指骨……他們不是工具,不是執筆的傀儡,他們是被剜去性命、抽走意誌的活祭。
可此刻,在這共痛共鳴之下,麻木的心臟開始跳動。
墨契猛然抬頭,雙目赤紅,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我不願再寫!”
燭啞枯坐燈前,十指緊扣椅臂,指甲崩裂也不覺痛,嘶聲呐喊:“我不願再守!”
百名契奴齊齊停筆,意識在識海中彙聚成洪流,百聲、千聲、萬聲疊加,最終化作一聲震徹幽冥的怒吼——
“我們!不願再寫!”
聲浪如刀,直劈“萬契圖”殘陣!
那幅橫亙虛空、以萬千命途織就的古老符陣劇烈震顫,金絲崩裂之聲不絕於耳,如同天地崩弦。
每斷一根,便有一名契奴殘魂解脫桎梏,肉身雖早已腐朽,魂魄卻煥發出久違的清明,化作點點星火,緩緩升空。
沈青梧仰頭望著,唇角終於揚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風捲起她殘破的衣袂,發絲紛飛間,她輕聲道:“看,他們也會飛。”
星光點點,照亮了千年不見天日的地脈深淵,宛如一場遲來千年的葬禮,送彆那些從未被記住的靈魂。
就在此時,冥途即將關閉,輪回夾層正緩緩合攏。
沈青梧忽覺掌中黑石一顫,一道冰冷而空寂的氣息自石心深處浮現——那裡,竟還藏著一道未啟用的“空契”,紋路純淨,彷彿專為某位“新主”預留。
她瞳孔微縮。
那是至高之位,是影契門千年傳承的核心金鑰,一旦承接,便可掌控所有命運線,成為新的“執契者”。
權力、永生、逆轉生死……一切皆有可能。
她伸手欲取。
燼瞳卻一步踏前,攔在她麵前,聲音低沉如雷:“那是‘新主之位’,一旦觸碰,你的魂便會嵌入地脈,永遠困在這陰陽夾縫之中,成為下一個被供奉的祭品。”
沈青梧動作一頓。
她低頭看著那塊浸染了無數鮮血與謊言的黑石,指尖距那空契僅半寸之遙。
她能感受到它的誘惑——隻要一步,她就能擁有淩駕規則之上的力量,再也不必忍受陽壽將儘的煎熬,不必再聽冤魂哭嚎,不必再以命換命。
但她更清楚,那不是救贖,是另一種奴役。
她收回手,反將金釵狠狠插入石縫,封印其上,冷聲道:“這個位置,誰都不該坐。”
話音落下,整條邊牆轟然閉合,裂口癒合如初,彷彿從未存在過。
大地歸寂。
她轉身離去,背影單薄卻挺拔如刃。
風拂過後頸,一縷新生的銀發悄然長出,不同於舊日染血的灰白,這一縷,潔白如初雪,靜謐中透著不可侵犯的威嚴。
七日後,沈青梧立於通冥台下,雙目赤焰漸退,唯餘深潭般幽光。
她已能清晰感知每一處命運線的存在——宮妃的寵愛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