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76章 你們的律法聞起來像經血
大火三日不熄,文淵閣半毀。
焦黑的梁木如枯骨般斜插在地,殘卷碎頁隨風翻飛,像無數冤魂撕下的控訴書。
濃煙尚未散儘,一道素白身影踏過廢墟而來,腳步輕得彷彿怕驚擾了沉睡的亡者——可她每走一步,腳下便浮起一圈幽藍漣漪,那是魂魄從灰燼中蘇醒,貼著她的鞋底低語。
沈青梧。
右眼緩緩睜開。
刹那間,世界變了。
空中漂浮著密密麻麻的文字殘影——牆上的碑文、燒剩的詔令、甚至禁衛腰牌上的字號——全都泛出血絲般的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
真言散發微光,似螢火輕顫;而謊言則化作細小蛆蟲,在字縫間鑽行啃噬,散發出腐臭的氣息。
她抬手拂過一卷半焦的《天律契》,指尖掠處,紙麵忽然浮現一行被墨掩蓋的硃批:“凡抗律者,皆可汙其名而誅之。”
她笑了。
唇角微揚,卻無半分暖意,隻有徹骨的譏諷。
“原來你們的律法,聞起來像經血。”
不是比喻,是事實。
她如今能嗅到文字背後的氣息——權欲是鐵鏽味,偽善帶著香灰氣,而這一條條所謂“天律”,浸透的是少女手腕割裂時滴落的腥熱,是無數個深夜裡,被人拖進地窖再未歸來的嗚咽。
她彎腰拾起一本殘破的《天律總綱》,封皮已碳化,內頁卻奇跡般保留了一角。
目光掃過,右眼中血律驟然跳動,映出隱藏其下的密文:以童心為硯,以處子經血為墨,方可鎮壓逆命之魂……若祭童斷絕,則天律崩解。
她冷笑更甚。
這哪裡是律法?
分明是一場延續百年的獻祭儀式。
他們用孩子的筆、女人的血,編織出一張覆蓋朝堂的巨網,將“正義”二字釘死在謊言之上。
誰質疑,便是“妖”;誰反抗,便是“魔”。
可真正的妖魔,早把廟堂當成了屠宰場。
她轉身,循著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走向文淵閣地底密道。
石階潮濕陰冷,越往下,氣味越重。
像是陳年血塊在陶甕中發酵,又混著某種草藥焚燒後的焦苦。
通道儘頭是一扇鐵門,門縫滲出暗紅液體,緩緩流入溝渠,流向未知深處。
推門而入。
眼前景象令人窒息。
一間巨大的地窖,中央擺著九口赤陶大甕,甕中盛滿暗紅色液體,正咕嘟冒著氣泡。
牆壁掛滿風乾的人皮,上麵寫滿蠅頭小字,竟是用血臨摹的律文。
角落堆疊著十餘具枯瘦屍骸,發辮尚存,腕骨處有割痕——曆任“血引婢”,皆在此耗儘最後一滴血,淪為製墨的材料。
一名女子背對門口,正在割開一名昏厥宮女的手腕,鮮血順著刀口流入陶甕。
她雙臂浸泡在血池中,麵板早已潰爛發黑,指甲脫落,露出森森指骨。
聽到腳步聲,她緩緩轉頭。
無瞳。
雙眼隻剩兩團旋轉的硃砂紋,像研磨千年的血泥,在眼眶中緩緩攪動。
“你不該來。”她的聲音沙啞如磨刀,“我已非人,隻是墨缸。”
沈青梧靜靜看著她。
沒有憐憫,也沒有憤怒。隻有一種近乎審判者的平靜。
“你說你忘了痛?”她輕聲問。
女子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不做人的那天起,就忘了。”
“可她們還記得。”沈青梧指向角落的屍堆,“每一滴血,每一個夢,都在喊‘我不想活’。”
她從袖中取出一枚骨釘殘片——那是昨夜從一名枉死宮婢遺骨上拔下的刑具,曾釘入她的掌心,逼她寫下“自裁供狀”。
她將骨釘輕輕放入血盆。
“讓她們的聲音,也寫進你的墨裡。”
血麵微微蕩漾,那一瞬,硃砂紋在女子眼中劇烈震顫。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隻是低頭,任那骨釘沉入血底。
當晚,新製的硃砂墨首次用於謄抄《清心律》。
第一行字剛落紙,整張宣紙突然劇烈顫抖,墨跡自行扭曲,竟浮現出七個歪斜如哭的字:
我們不想死。
與此同時,另一處密室之中,嚴閣老蜷縮在燭火搖曳的暗影裡。
左臂腐爛至肘,黑氣蔓延至肩胛,他卻渾然不覺疼痛,隻死死攥著一支禿筆,在黃紙上瘋狂書寫。
紙上赫然寫著四個大字:永除妖妃詔。
嚴閣老的喘息在密室中回蕩,像一頭困獸垂死的嗚咽。
燭火被不知何處吹來的陰風壓得幾乎熄滅,隻餘一點猩紅搖曳,在他扭曲的臉龐上投下鬼影般的光斑。
他左手已腐至肩頭,皮肉潰爛如焦炭剝落,露出森然白骨,可右手卻仍死死攥著那支禿筆,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出青灰。
黃紙鋪展於殘破案幾之上,墨跡未乾,“永除妖妃詔”四字赫然在目——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他體內榨出的怨毒凝成。
“寫完……就完了……”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如砂石摩擦,“隻要這詔一出,天下皆知她是妖!是禍亂陰陽的邪祟!她必須死……必須被釘在史冊上,萬世不得翻身!”
可就在最後一筆落下的一瞬——
整張紙突然劇烈抽搐,彷彿有生命般捲曲起來。
鮮紅的液體從紙麵滲出,順著字縫汩汩流淌,浸染了案幾、滴落在地,腥氣衝鼻。
那四個大字開始扭曲、變形,筆畫斷裂重組,最終化作七道血痕,拚成四個歪斜欲哭的字:
你纔是罪首。
“不——!”嚴閣老大吼,猛地後退,撞翻燭台。
火苗跌落,點燃了腳邊散落的舊律殘卷,幽藍火焰無聲燃起,卻不燒物,隻沿著地麵刻痕蔓延,如同活蛇鑽入地脈。
他驚恐抬頭。
門不知何時已被推開。
一道素白身影靜靜立於門口,右眼如熔金般赤紅,血絲紋路緩緩流轉,映照出空氣中無數隱形的文字鎖鏈——那些曾被奉為圭臬的律條,此刻儘顯原形:每一根都纏繞著少女的發絲、孩童的指骨、女人乾涸的眼眶。
沈青梧走了進來。
腳步輕緩,卻每一步都震得密室牆壁簌簌發抖。
那些掛在牆上的血皮律文竟無風自動,發出細碎哀鳴。
“你說我是妖?”她開口,聲音不大,卻像刀鋒刮過骨麵,“那你告訴我,是誰讓宮女流乾血?是誰逼孩童寫到死?是你,還是我?”
嚴閣老渾身顫抖,想要反駁,嘴唇開合,卻吐不出半個真言——因為他知道,她看得見。
她能看穿所有偽裝下的謊言,能嗅到文字裡浸透的經血與恐懼。
“我不是來審判你的。”沈青梧抬起手,一根金釵自袖中滑出,尖端微閃寒光。
她在空中輕輕一劃,一道血弧浮現,懸而不落。
“我是來讓你親眼看著——”
她指尖輕點那張滴血的詔書。
“你的律,怎麼燒了你自己。”
金釵落下,刺穿黃紙,將其高高挑起,投入角落尚未熄滅的赦字碑殘火之中。
火焰驟然暴漲,顏色由橙轉黑,又從黑泛出詭異的赤金。
那火不燒木石,專噬文字,順著地下埋藏的律文脈絡疾速蔓延,如血脈複蘇,直撲密室內每一寸刻著“天律”的石壁。
陶甕炸裂,人皮律卷騰空而起,瞬間焚為灰蝶,紛飛如雪。
嚴閣老慘叫著想逃,卻發現雙腳早已被自己親手寫下的律條反噬束縛——“凡違天律者,足陷地獄三寸”,此刻竟成了捆住他的枷鎖。
火舌舔上他的衣袍,繼而是皮肉。
他瘋狂掙紮,嘶吼:“我是為了天下有序!為了王朝正統!為了……”
“為了你們的權力,拿活人祭刀。”沈青梧冷冷打斷,轉身離去,素裙拂過焦土,不留一絲溫度。
身後,隻剩烈焰吞沒一切的聲音。
而在遠處宮牆之巔,蕭玄策佇立良久,手中捏著一頁未燃儘的偽律殘片,邊緣焦黑,中央一行小字隱約可見:“順我者生,逆我者魂不得安”。
他凝視片刻,忽然輕笑一聲,問身旁太監:“你說,這世上……真有不容改的律嗎?”
風掠過廢墟,捲起餘燼。
沈青梧立於文淵閣焦土之上,右眼緩緩睜開。
空中,無數未燃儘的偽律殘文如血絲般漂浮,纏繞梁柱,盤踞虛空,像一張巨大蛛網,仍在無聲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