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92章 你寫的字,壓不垮我的心
夜風穿廊,捲起枯葉如蝶。
沈青梧踏進禦花園的那一刻,腳下一軟,幾乎跪倒。
她扶住朱紅宮牆,指尖在冰涼的磚石上劃出一道血痕。
眉心劇痛,像是有無數根銀針順著經絡刺入腦海,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斷裂的心脈,火辣辣地燒著殘存的陽氣。
她剛從西疆歸來。
墨淵血陣崩塌時的反噬尚未褪去,體內“喚舊”之力如脫韁野馬,在識海中橫衝直撞。
那股力量本是地府契約所賜——能召魂、判罪、斷因果,可此刻卻像一把倒刃的刀,正一寸寸割她的神魂。
忽然,眼前一黑。
不是天暗了,而是碑文亮了。
園中十數座沉寂多年的禦碑,竟在同一瞬浮現出森然新字。
墨跡淋漓,彷彿剛被鮮血浸透,筆鋒淩厲如刀,直指人心:
“代罪者沈氏,違逆天律,當受萬律穿魂之刑。”
沈青梧瞳孔驟縮,猛地閉眼。
可那字已滲入識海,化作鐵鏈纏繞神魂,一圈又一圈,越收越緊。
她聽見了聲音——不是耳中所聞,而是心內所“聽”。
萬千律條如毒蛇吐信,在她意識深處低語、審判、定罪。
“不……不是刻上去的!”金釵微顫,燼瞳的聲音急促響起,“是‘讀’出來的!你每看一眼,就等於認下一罪!它們在用你的認知,織你的罪名!”
她咬牙後退,冷汗浸透中衣。
這已非尋常陰術,而是將文字本身化為刑具,以觀者之心為引,自證其罪。
若她不信,便無傷;可她若有一絲動搖,哪怕隻是刹那遲疑,那些字便會鑽進神魂,成為真正的枷鎖。
她不能看,也不敢看。
可偏偏,她必須看。
三更鼓響,宮禁森嚴。
沈青梧換了一身玄色夜行衣,悄然潛入禦碑林。
月光慘白,灑在九十九座石碑之上,映出斑駁裂紋。
那些裂紋竟在緩緩蠕動,如同活物呼吸。
空氣凝滯,連風都不敢吹動一片落葉。
她取出一枚青銅鏡片,對著主碑輕聲道:“人心之影,照幽顯形。”
鏡麵泛起漣漪,灰霧浮現。
一縷殘魂自最中央的“真律碑”中溢位,凝聚成老者模樣:鶴發雞皮,目光如鐵,正是當年主持天律堂覆滅的嚴閣老!
此人一生執律如命,主張“法不容情”,曾親手將三百餘名涉嫌通敵的士子推入死牢,其中不乏含冤者。
而今,他的殘念竟寄於碑石之中,借碑語織咒,行審判之事。
“律法無情,方能正世。”嚴閣老冷笑,聲如石磨碾骨,“你以血代罪,擅自超度枉死者,亂了生死綱常,壞了輪回秩序。今日,我要你親口誦讀自己的罪狀,直至神誌儘碎,魂歸冥罰!”
話音未落,碑文驟亮!
萬千律條騰空而起,化作利刃割入雙耳——她雖未聽見聲音,卻“聽”得真切。
每一字都像釘子敲進顱骨,每一條都在逼她承認:你是錯的,你該死。
劇痛襲來,沈青梧踉蹌後退,嘴角溢血。
燼瞳顫聲道:“他們用‘墨心’織咒,以‘骨研’磨粉混入碑油,每一道刻痕都吸過童子精血……你若強行破陣,心脈必裂。”
沈青梧靠在碑側,喘息粗重。
她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忽然笑了。
笑得淒厲,也笑得決絕。
下一瞬,她抽出腰間匕首,狠狠劃破掌心,鮮血淋漓。
她將血塗在唇上,像畫符,像立誓,然後迎著漫天碑文,輕笑出聲:
“你說我亂法?”
她一步踏出,直麵主碑,聲音清冷如霜:
“那我就用你的法,判你的罪。”
指尖一點眉心,喚舊之力轟然爆發!
一道幻象自她識海投射而出,浮現在真律碑表麵——
風雪夜,城門下。
一個七八歲的孩童蜷縮在雪堆裡,渾身凍紫,口中喃喃喊著“父親”。
他身上蓋著一張黃紙,上麵密密麻麻寫滿律條:“私通外臣者,誅三族”“知情不報者,斬立決”。
可無人敢救。守城官兵跪了一地,隻因那孩子姓嚴。
他是嚴閣老的幼子。
而嚴閣老站在城樓上,親眼看著兒子死去,隻為證明——律法麵前,親恩亦可棄。
“那是私情!律不容情!”石語突然嘶吼,整座碑林震顫不已,裂紋瘋長,彷彿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沈青梧卻不再退。
她一步步走向主碑,眼中再無半分動搖。
寒風吹起她的黑發,露出眉心血紋,微微閃動,宛如判官印覺醒。
她抬手,將金釵緩緩插入心口——銀焰自沈青梧心口騰起,順著血脈奔湧如河,一路燒灼經絡,直衝眉心血紋。
那不是尋常火焰,而是“喚舊”之力凝成的冥火——以陽壽為柴,以執念為風,焚魂煉魄,隻為點燃一瞬的審判之光。
她指尖仍在空中,凝著未散的血氣,“心”字餘輝未滅,如天罰烙印,轟然撞入真律碑心。
刹那間,碑麵龜裂,一道漆黑縫隙自中心蔓延,彷彿有什麼被撕開了封印。
原本森然肅殺的律文開始扭曲、抽搐,像活物般掙紮著想要重組,可那銀焰已順紋路攀爬,所過之處,墨跡化灰,石屑剝落。
第一道偽律——“代罪者不得超度亡魂”——在一聲淒厲長鳴中崩碎,碎成無數焦黑字元,隨風而逝。
“啊——!”
石語發出不似人聲的嘶吼,整座禦碑林劇烈震顫,九十九座石碑齊齊嗡鳴,裂痕如蛛網炸開。
嚴閣老的殘影在碑中翻滾扭曲,麵容由鐵麵無私轉為癲狂震怒:“你竟用……心證反噬天律?!荒謬!荒謬!律法豈容私情玷汙!”
“私情?”沈青梧冷笑,唇角鮮血不斷溢位,聲音卻愈發清冽,如寒泉擊玉,“你說律不容情,可你守的律,連親兒子都救不了。”她一步步逼近,每踏一步,腳下便燃起一圈銀火,將她的影子拉得如同判官臨世,“若這律連無辜孩童都不護,那它護的究竟是公道,還是你們這些執律者的傲慢與冷血?”
她猛然抬手,將金釵從心口拔出,帶出一串血珠,在空中劃出弧線,如筆走龍蛇。
第二道偽律浮現:“擅啟冥途者,魂囚永夜。”
她不避不讓,反而迎上前去,任那文字鑽入腦海,引動神魂劇痛。
可在痛極之處,她反而笑了。
笑得悲涼,也笑得通透。
“好啊。”她喃喃,“你想讓我認罪?那就讓我告訴你——真正的罪,從來不是我開啟冥途,而是你們閉眼不看人間冤苦!”
她以血為墨,以痛為紙,在識海深處寫下屬於她的“心證”:
“律若不能護弱,便是刀;法若不知悲憫,即為刑。”
幻象再起——不再是嚴閣老幼子獨死雪中的畫麵,而是那一夜之後,城外亂葬崗上,三百具無名屍骨被野狗啃食,冤魂哀嚎不息,卻無人收殮。
那些本不該死的人,因一紙莫須有律條,儘數埋骨荒野。
而嚴閣老站在高堂之上,宣讀判決時,連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那是秩序!”石語咆哮,聲音已帶崩潰,“為了大局,豈能因小情亂法!”
“秩序?”沈青梧雙目染血,眉心血紋熾烈如燃,“你所謂的秩序,不過是強者踩著弱者的頭顱,寫下的免責書!”
話音落,銀焰自碑心爆發,轟然炸裂!
第一座主碑,徹底焚毀。
殘灰漫天飛舞,如雪飄零。天邊微光初現,破曉將至。
沈青梧跪倒在地,氣息幾近斷絕。
雙目盲眼滲出細密銀絲,那是喚舊之力反噬神魂的征兆。
她顫抖的手撐在冰冷石麵,唇邊血痕蜿蜒如藤。
燼瞳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心律陣……破了一角。但‘石語’未死,它說……還有七日。”
風中傳來低語,像是從地底升起,又似從碑縫滲出:
“七日之後,七座主碑相繼蘇醒。每一碑,刻你一段遺忘的記憶。你將親手讀出自己的罪,自我審判,直至神魂俱滅。”
遠處,乾清宮密室。
青銅燈影搖曳,映照蕭玄策冷峻側臉。
他掌中玉鎖裂痕清晰,七道,一道比一道深,正隨著某種隱秘節奏微微震顫。
他凝視良久,忽然啟唇,聲如寒刃:
“傳‘聽心’僧入宮——朕要他知道,她還能撐多久。”
晨霧彌漫,碑林歸寂。
而在最偏僻的角落,枯草堆中,一名禦碑守童伏地不動,渾身乾癟如紙,麵板緊貼骨骼,唯指尖深深摳入泥土,殘留著絕望抓撓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