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06章 你的命火裡,也該有把刀
乾清宮的燭火在風中搖曳,映得龍椅上的身影愈發冷峻。
蕭玄策一言不發地起身,玄色龍袍拂過玉階,帶起一陣凜冽寒意。
滿殿重臣低頭屏息,無人敢迎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三位肱骨大臣接連瘋癲,一個撕心裂肺喊著“燒了”,一個吐出骨灰,還有一個在欽天監頂樓裸身跪拜星辰,口中念著“碑靈饑渴”。
一夜之間,三股瘋氣如瘟疫蔓延,卻查無病因,連太醫署都束手無策。
可皇帝知道,這不是病。
是報應。
他大步走出宮門,踏雪而行,直奔禦碑林廢墟。
風雪撲麵,像是無數亡魂在耳邊低語。
那裡曾是皇家祭天之所,如今隻剩斷碑殘碣,積雪覆蓋下,隱約可見暗紅紋路,宛如乾涸的血河。
蕭玄策腳步未停,直至踏入中心那片焦土。
這裡曾立著通天碑,如今隻剩半截基座,裂痕如蛛網蔓延。
他緩緩蹲下,指尖觸上地麵一道銀線——細若遊絲,卻泛著詭譎微光。
就在觸及刹那,胸口猛然一痛。
他低頭,隻見貼身佩戴的玉佩竟泛起幽芒。
那是十年前賜給一名才人的信物,沈青梧。
她不受寵,不出眾,甚至連死訊都悄無聲息。
可這枚玉佩,竟與地上的銀痕共鳴起來,彷彿沉睡多年的心跳,突然被喚醒。
“……你留下的痕跡,比你以為的更深。”他低聲自語,手指沿著銀痕劃動。
下一瞬,意識轟然墜入幻象——
金釵穿心,血染玉鎖。
漫天星隕化作童屍墜落,她站在火海中央,黑發飛揚,眸如寒淵。
唇未啟,聲已至:
“我的命,不許你染。”
劇痛襲來,蕭玄策猛地抽手,掌心已被銀痕割開一道血口,鮮血滴落雪地,竟未暈散,反而凝成一點微焰,轉瞬熄滅。
“誰?”他厲喝,環顧四周。
風雪寂寂,唯有殘碑投下扭曲陰影。
石後暗處,孤聞蜷縮於皇陵密道出口,枯手緊攥經卷,聲音顫抖:“他來了……竟能觸到‘命火現刃’的餘波?活人不該有此感應……除非——他們的契,從未真正斷絕。”
遠處簷角,沈青梧靜坐於黑暗之中。
她看見了那一幕。
她也感覺到了——當他的血落在地上時,她心口那個幾乎熄滅的“生”字,竟顫動了一下。
玉鎖貼著她胸口,忽地發燙,像被什麼灼燒著。
她低頭望去,魂體幾近消散的燼瞳正瑟縮在鎖芯內,顫聲道:“他……竟能感應到你的痛?這不可能!命契隻連死者,不涉生魂!”
沈青梧沒有回答。
她隻是緩緩抬手,將玉鎖摘下,露出心口那道陳年舊傷——正是當年金釵貫穿之處。
她咬破指尖,以血重新描畫鎖身符紋,低聲唸咒。
刹那間,一線銀焰自她指尖燃起,順著雪地悄然蔓延,如蛇行跡,精準纏上蕭玄策留下的足印。
一步,兩步……
他驀然回頭。
風雪迷眼,卻彷彿感知到了什麼。
四目雖未相接,氣息卻已在空中交鋒。
他站在廢墟中央,她隱於高簷之暗,彼此看不見麵容,卻像穿透生死對視。
“是你嗎?”他聲音低沉,卻不容忽視,“是你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什麼?”
風止,雪停。
玉鎖微光一閃,隨即徹底隱沒。
無人回應,唯有那道銀痕,在雪地中靜靜燃燒了一瞬,而後湮滅。
蕭玄策站在那裡良久,終於緩緩閉眼。
他知道,自己不再是棋手。
有人已在暗中執刀,而他,已被納入局中。
當夜,乾清宮燭火未熄。
龍案之上,詔令草稿鋪開,朱筆懸於紙端。
他欲下令封鎖六宮,徹查所有與禦碑林有關之人。
筆尖微頓,墨滴落下。
可那墨珠剛觸宣紙,竟從中滲出血絲,一縷猩紅緩緩暈開,如同淚痕。
蕭玄策眉頭一蹙,凝視筆尖——無傷,無創,血從何來?
他不動聲色,提筆再寫,卻又是一滴血珠墜下。
三次如此,他終於擱筆。
目光沉沉掃過空蕩宮殿,最後落在案角一張空白密報上。
它本該無字,此刻卻被某種力量悄然展開一角,露出背麵一道極細的銀痕,形如刀鋒。
他盯著那痕,久久未語。
窗外,風又起。
簷鈴輕響——鐺、鐺、鐺。
三聲,不多不少。
當夜,乾清宮燭影搖紅,龍案前的帝王卻如坐寒淵。
蕭玄策指尖捏著朱筆,指節泛白。
他本欲落筆寫下“封鎖六宮,徹查碑林舊案”八字,可那筆尖剛觸宣紙,一滴血珠便自墨中滲出,猩紅蜿蜒,似有生命般在紙上緩緩爬行。
他瞳孔微縮,不動聲色地換筆再寫——第二滴血,第三滴血,接連墜落,竟在空白詔令上彙成一道扭曲的紋路,像極了禦碑林地底那道銀痕。
“荒謬。”他低語,聲音卻已帶上一絲冷顫。
這不是幻覺。
也不是刺客的毒計。
這是……超乎掌控的力量在向他示威。
他緩緩展開案角那張本該空白的密報,背麵赫然浮現一行細如刀刻的字跡,由血絲自行勾連而成:
“你想查我,先照照自己的心。”
空氣驟然凝滯。
蕭玄策呼吸未亂,可背脊卻泛起一陣久違的寒意。
這字跡不似墨書,倒像是從骨髓裡擠出來的控訴,帶著灼魂之痛。
他抬眼四顧,殿內無人,唯有燭火劈啪作響,映得梁柱間的雕龍似在蠕動,彷彿下一瞬就要撲下噬人。
他知道是誰。
那個曾默默無聞、死後連追封都未有的才人——沈青梧。
她不該存在。
她的名字早已被抹去,她的屍骨不知所蹤,連宮籍都被焚毀。
可偏偏,她的痕跡無處不在:玉佩共鳴、銀焰殘痕、瘋臣口中呢喃的“碑靈饑渴”……還有此刻,這封憑空顯形的血諭。
她不是鬼魂,卻比鬼更難捉摸;她不是神明,卻已執掌生死之衡。
蕭玄策忽然笑了。笑得極輕,也極冷。
“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退?”他低聲說著,將密報湊近燭火。
火焰騰起,吞噬紙頁的刹那,火光中竟浮現出一道身影——黑衣如夜,左眼空洞無光,右眼卻燃著幽幽銀焰,宛如冥河彼岸走來的判官。
她立於烈焰之中,不言不語,卻讓整個乾清宮的溫度驟降十度。
他沒有躲,也沒有閉眼。
反而直視那幻象,一字一句道:“你要審判,可以。但在這紫禁城裡,誰生誰死,從來不是你一人說了算。”
火熄,灰落。
那道身影隨之消散,隻餘一縷青煙盤旋不去,像不肯離去的執念。
與此同時,冷宮夾巷深處,破窗漏風,殘雪覆地。
沈青梧蜷身伏在一張朽榻之上,唇角溢血,氣息微弱。
胸前玉鎖劇烈震顫,彷彿要掙脫繩索飛離她的胸口。
燼瞳的魂光幾乎隻剩一線,在鎖芯內嗚咽:“你太過分了……強行以命火引動活人共鳴,反噬已入肺腑!你會提前燃儘陽壽的!”
她沒回答,隻是抬起顫抖的手,輕輕撫過心口那道陳年傷疤——金釵穿心之處。
麵板之下,“生”字幾近熄滅,僅餘一絲銀芒苟延殘喘。
“我不怕死。”她聲音極輕,卻字字如釘,“我怕的是……有人以為,我可以被利用,被忽視,被當作一場意外抹去。”
她閉上眼,腦海中浮現蕭玄策站在碑林廢墟中的背影。
風雪中,他觸碰銀痕,流血,震驚,卻未曾逃。
很好。
她要的就是他知道——她不是災星,不是工具,更不是後宮爭寵的棋子。
她是代罪判官,是執律者,是專門來清算這筆血債的人。
而他,大胤天子,也終將站在她的審判台前。
屋外,風忽止。
簷下鐵鈴無風自動,鐺——鐺——鐺。
三聲之後,萬籟俱寂。
沈青梧緩緩睜開眼,目光穿透黑暗,落在胸前微微發燙的玉鎖上。
它開始震動。
頻率細微,卻堅定。
如同腳步,正一步步踏入禦碑林最深的廢墟——踏過她曾以銀焰刻下的“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