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50章 我燒的是你們欠的命
沈青梧倚著祖燈石座,呼吸淺得幾乎聽不見。
寒風捲起她斷裂的發絲,金屑如星塵般飄散,每落下一縷,心頭便空出一塊——溫讓的笑容、他遞來金釵時指尖的溫度、那句“阿梧,彆信穿龍袍的”……都在無聲地湮滅。
可她的手仍死死攥著那支染血的金釵,彷彿那是她與過往唯一相連的繩索。
聽焰爬到她腳邊,雙耳不斷滲出血線,像兩道焦黑的裂痕在臉上蔓延。
他聲音嘶啞,像是從地獄深處擠出來的迴音:“燈語……響了。三日之內,若不再添‘承願芯’,所有重燃之燈將反噬持燈者——你的魂魄會被萬火灼穿,永世不得超生。”
小燼的殘魂浮在她掌心上方,微弱得幾乎看不清輪廓,卻依舊鄭重跪下,額頭輕觸她冰冷的手背:“最後一枚芯,在你心裡……隻有真正原諒命運的人,才能取出。”
沈青梧閉了閉眼。
原諒?
她這一生,何曾被命運善待過?
前世枉死山野,屍骨未寒;今世重生為一枚棄子,連名字都被人抹去。
她不是為了寬恕而來,是為清算!
是為審判!
可就在那一瞬,她忽然感到胸口一陣劇痛——不是來自傷口,而是更深的地方,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識海深處緩緩蘇醒,輕輕叩門。
她猛地睜眼。
不遠處,燼娘撕開早已焦黑的外袍,露出滿身縱橫交錯的燙傷疤痕,那些痕跡蜿蜒如蛇,烙印著三十年來每一夜的噩夢。
她一步步走入燈陣中央,腳步沉重,卻堅定如鐵。
“我沈燼蘭,叛族逆倫,背叛血脈,熄滅親妹命燈,助帝王遮天蔽日……今日,以血還債!”
她抓起那截斷燈,對準自己心口舊傷處,狠狠刺入!
鮮血噴湧而出,順著燈壁流淌而下,如同一條猩紅的河。
刹那間,九百九十九盞魂燈齊齊震顫,原本還在微微搖曳的火焰竟驟然穩固,銀焰筆直如刃,映照出整片山穀的肅穆莊嚴。
她回頭看向沈青梧,眼中淚光閃動,唇角卻揚起一絲釋然的笑:“你娘走得乾淨,我活得臟。可現在……輪到我替她站這一回。”
話音未落,她的身軀開始崩解,皮肉化灰,骨骼成塵,唯有一縷赤紅火線自胸膛飛出,融入祖燈核心。
那一刻,整個葬燈穀陷入死寂。
緊接著,六隻銀蝶同時振翅,盤旋於空中,羽翼邊緣剝落的最後一絲金屑,竟在半空凝成一道古老符文——“承願已續,燈脈歸一”。
沈青梧仰頭望著那道符文,喉嚨泛起腥甜。她知道,這是代價。
燼娘用儘最後一絲執念,完成了贖罪,也把守護燈脈的權柄,徹底交到了她手中。
可這也意味著——從此之後,所有的罪、所有的怨、所有的審判,都將由她一人承擔。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撫過那支金釵。
冰冷的金屬上,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香氣,像是誰曾在月下為她簪發。
記憶正在消散。
但她不能倒。
因為她就是那盞不該滅的燈。
與此同時,蕭玄策退回軍營深處,帳內燭火幽藍,映著他鐵青的臉色。
他將玉鎖擲於銅盤之上,召來禦用巫師,冷冷下令:“啟‘鎖憶釘’。”
三枚烏黑鐵釘緩緩插入銅盤陣眼,咒語低吟響起,宛如冤魂哭訴。
宮中三百名曾接觸過沈青梧的宮人——太醫、宮女、侍衛、嬤嬤——在同一瞬間昏厥,腦中記憶被無形之力抽離,化作灰霧湧入玉鎖之中。
蕭玄策凝視著玉光流轉,眸底冷意翻湧:“她能喚醒彆人的記憶?好。那朕就收集所有人的記憶,壓她一人神魂!讓她嘗嘗,被千百段往事撕裂的滋味!”
忽然,玉光中一抹紅影閃過。
那是一個雪夜。
幼年的他跪在乾清宮偏殿,雙手顫抖地捧著一杯藥,麵前是奄奄一息的太子兄長。
那人曾護他免遭刺客毒手,曾教他騎射文章,曾說:“策弟,這江山,該是你來守。”
可母妃在他耳邊低語:“不殺他,你就得死。”
他咬牙,親手將毒藥灌入兄長口中。
畫麵戛然而止。
蕭玄策瞳孔驟縮,猛然抬手,一掌砸碎銅盤!
“燒了它!全給我燒了!”他嘶吼出聲,聲音裡竟帶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恐懼。
可那抹紅影,已深深烙進他的魂魄。
而此刻,沈青梧靠在祖燈旁,意識逐漸模糊。
忽然,識海深處傳來一聲巨響,如同地府鐘鳴。
無數畫麵奔湧而來——
她看見母親年輕時站在燈前,手指顫抖,眼中含淚。
她聽見一個遙遠的聲音自虛空中傳來:
“冥途將傾,代罪者現,若無人承願,陰陽俱焚。”沈青梧的識海如遭雷擊,萬千記憶碎片如洪流倒灌,撕裂她僅存的清明。
劇痛從靈魂深處炸開,彷彿有無數根燒紅的鐵針在腦中攪動,每一寸神經都在尖叫。
可她沒有退縮,反而咬破舌尖,任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知道,這是真相叩門的聲音。
畫麵一幕幕閃現:母親年輕時站在祖燈前,手指顫抖,淚光盈盈。
她望著懷中尚在繈褓的女嬰,低聲呢喃:“阿梧,娘不能陪你長大……但你要記住,燈不滅,魂不散。”那一夜,地府冥使降臨,黑袍覆麵,聲音如鏽鐵摩擦:“冥途將傾,陰陽失衡,唯真脈燃燈可續命火。若無人承願,百鬼出淵,萬靈同焚。”
她又看見先帝佝僂著揹走入葬燈穀,身後跟著三名被鐵鏈鎖住的皇子。
其中最小的那個,不過五六歲,哭喊著“父皇救我”,卻被親衛按跪在祭壇之上。
刀落血濺,三道稚嫩魂魄升騰而起,儘數融入祖燈核心。
那一刻,原本即將熄滅的銀焰猛然暴漲,照亮了整片北境荒原。
而先帝喘息著笑出聲來:“朕……還能再活十年。”
沈青梧的心臟狠狠抽搐,冷意自脊椎竄上頭頂。
原來如此。
她們不是怕燈燃起,而是怕光亮照進那些藏在黑暗裡的罪孽;她們不是怕守燈人活著,而是怕有人記得——這江山的根基,是用多少無辜者的命血澆築而成!
她的指尖攥緊那支金釵,指甲斷裂滲血,卻不覺痛。
前世枉死山野,今世重生為棋,她一路披荊斬棘,隻為親手執筆寫下審判。
可如今她終於明白,自己從來不隻是複仇者,更是被命運選中的代罪判官。
“你們欠的命……”她緩緩起身,踉蹌一步,卻挺直脊梁,麵向蒼穹,“不是靠我母親的死能還清的,也不是靠燼孃的血能抵儘的。”
寒風呼嘯,捲起她殘破的衣袂,如同招魂幡舞動於夜空。
她舉起金釵,對準心口,毫不猶豫地劃下!
鮮血噴湧而出,順著指尖滴落,在觸及祖燈石座的瞬間,發出“嗤”的一聲輕響,竟似烈焰灼燒朽木。
那一滴血,像是點燃了沉睡千年的引信。
轟——!
整片北境夜空驟然亮起,九百九十九盞魂燈同時爆燃,火焰衝天而起,高達百丈,如銀龍騰躍,直貫雲霄。
火光映照之下,天際竟浮現出一幅巨大圖騰:一名女子手持金釵,立於萬燈之上,腳下踩著猙獰龍形陰影,雙目如炬,似審判眾生。
千裡之外,京城地底深處。
“心獄原點”的石門微微震顫,塵封百年的銅環自行轉動,一道古老詔書從石縫中緩緩浮現,其上硃批猩紅如血:“守燈者生,則皇脈存;守燈者滅,朕亦不得輪回。”
與此同時,乾清宮最隱秘的密室中,半塊玉鎖突然自行旋轉,指向北方,發出低泣般的嗡鳴,宛如亡魂哀訴。
而在那熾烈燈火中央,沈青梧單膝跪地,唇角溢血,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她的命火正在急速枯竭,身體開始透明,彷彿隨時會化作一縷青煙消散於天地。
但她嘴角卻揚起一抹近乎悲壯的笑。
“這一把火……我才剛點著。”
她緩緩閉眼,靠向祖燈。
而在她心口深處,一絲極細微的暖意悄然浮動——像是一顆種子,正等待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