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51章 現在,輪到我說“不”了
寒風如刀,割過葬燈穀的每一道岩縫。
沈青梧盤坐於祖燈石座之下,脊背挺直如鬆,卻已搖搖欲墜。
她體內命火微弱得幾乎看不見,呼吸輕得像是隨時會斷,麵板下泛著死寂的灰白,彷彿魂魄正一寸寸從軀殼中剝離。
可她的雙眼仍睜著,瞳孔深處映著那九百九十九盞衝天銀焰——那是她用血點燃的審判之火,是燼娘以命換來的最後光亮。
小燼的殘魂浮在她麵前,透明如霧,身形幾近潰散。
他雙手捧著一枚赤紅如血的芯子,指尖顫抖,聲音細若遊絲:“這是……她留給你的。”
風捲起他的聲音,幾乎聽不清。
“她說,‘姐姐的女兒,替我看看太平的樣子’。”
那一瞬,沈青梧的心狠狠一縮。
不是悲慟,不是感動,而是一種近乎撕裂的鈍痛——像有人將她早已封死的情感閘門,硬生生撬開一道裂縫。
她看著那枚“承願芯”,它不似前幾枚那般溫潤含光,反而滾燙如烙鐵,內裡翻湧著燼娘一生的悔恨、執念與最後一絲溫柔。
她閉了閉眼,伸手接過。
指尖觸碰到芯的刹那,整座山穀轟然震顫!
千道光柱自地底破土而出,直貫蒼穹,如同天地豎起的審判碑林。
魂燈齊鳴,銀焰暴漲,原本被蕭玄策暗中牽引的幾盞燈火猛地一顫,竟自行掙脫了無形束縛,重新歸列陣中,火焰灼灼,似在朝拜真正的主。
就在這萬燈共鳴之際,聽焰掙紮著爬起。
他雙耳早已焦黑潰爛,臉上血線縱橫,整個人像是從地獄爬回的殘魂。
他踉蹌幾步,撲倒在沈青梧身前,額頭重重磕向地麵,發出沉悶一響。
“燈律真言……最後一句。”他咳出一口黑血,聲音破碎卻清晰,“持燈者……有權拒契。”
話音落,他雙眼驟然翻白,殘存的魂體如煙霧般升騰、潰散,最終化作一縷青煙,融入祖燈核心。
死寂。
唯有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在山穀中回蕩。
沈青梧怔住。
拒契?
她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前世地府冥使的低語:“代罪者簽契,燃燈續命,陰陽輪轉,不得違逆。”她一直以為,自己不過是契約的執行者,是命運選中的犧牲品,是那盞必須燃燒至熄滅的守燈人。
可如今——
她緩緩抬頭,望向那漫天銀焰,眼中風暴翻湧。
原來,從始至終,她並非沒有選擇。
隻是無人告訴她:簽契者可死,承願者可拒。
而她沈青梧,從來就不是那個任人擺布的“代罪之軀”。
她是——裁決者。
便在此時,穀底暗道傳來一聲極輕的腳步聲。
蕭玄策自陰影中走出,龍袍未損,麵容冷峻如鐵。
他袖中滑出一枚青銅古印,印麵刻著扭曲逆紋,形如漩渦吞噬光明,正是傳說中可篡改命脈的“歸墟殘印”。
他將玉鎖嵌入印心,低聲吟誦一段古老咒言,聲如鬼泣,引動地下陰氣翻湧。
霎時間,三十六盞魂燈火焰驟然扭曲,由筆直升騰轉為蜿蜒纏繞,竟化作一條條燃燒的鎖鏈,朝著沈青梧心口命火源頭疾速撲來!
“你以為,這燈隻為亡魂而燃?”蕭玄策冷笑,眸中寒光凜冽,“朕告訴你——它也為活人的野心而亮!”
鎖鏈未至,沈青梧已覺心口劇痛,彷彿有無數隻手要將她的魂魄硬生生拽出。
她知道,這是“歸墟”之力在試圖篡奪燈脈主宰,一旦得逞,她不僅會淪為傀儡,連死後魂魄也將被永遠禁錮於帝王私慾之中。
但她沒有退。
反而笑了。
那笑極輕,極冷,帶著三分譏誚,七分決絕。
她抬手,將那枚曾象征她與地府契約的玉鎖握在掌心,隨即——狠狠砸向地麵!
“哢嚓”一聲脆響,玉鎖碎裂,灰霧四散,彷彿千萬冤魂齊聲哀嚎後終於解脫。
“你說我簽了地府契約?”她盯著蕭玄策,一字一句,如刀刻石,“可你忘了——簽契的是‘替身’,活下來的是我。”
她猛地抽出那支染血金釵,對準心口再度刺下!
鮮血噴湧,卻不落地,而是懸浮空中,混著點點記憶碎片——溫讓的笑、母親的淚、燼孃的最後一瞥——儘數融入她嘶吼而出的宣判:
“我以沈青梧之名,拒此奴役之契!燈為護者燃,不為控者亮!”
血雨灑落。
刹那間,天地變色。
所有被“歸墟殘印”操控的魂燈猛然震顫,火焰如蛇反噬,掙脫鎖鏈形態,轉而化作滔天火浪,直撲蕭玄策而去!
火舌舔舐龍袍,燒灼之處,竟浮現出無數張扭曲哀嚎的麵孔——那是被皇權吞噬的冤魂,此刻借燈火顯形,向他們的君王索命!
蕭玄策臉色驟變,急退數步,手中古印嗡鳴不止,卻已壓製不住失控的燈火。
他死死盯著沈青梧,眼中第一次浮現出震動與忌憚。
而她,緩緩起身,白發自發根蔓延如雪,眼眸幽深似淵,彷彿已非人間之軀。
風起,捲起她殘破衣袂。
她站在萬燈之上,如同降臨的判官。
而在遠處崖壁的陰影中,墨熄正悄然展開一卷漆黑畫軸,指尖凝聚陰墨,準備落下第一筆。
可就在他抬手之際——
一道銀光自天際掠過。
一隻銀蝶翩然飛至,羽翼輕振,竟憑空斬斷畫軸中央!
墨熄渾身劇震,猛地回頭——
隻見沈青梧不知何時已立於他身後,白發如雪,眼眸幽深,靜靜望著他。
墨熄踉蹌後退,背脊撞上冰冷岩壁,手中殘破的畫軸如枯葉般片片剝落。
那道銀蝶盤旋於空中,羽翼微顫,竟似有靈性般護在沈青梧身前——它通體剔透如霜,每一片鱗粉都映著魂燈餘焰,彷彿由萬千執念凝成。
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個女人,聲音沙啞如裂帛:“你……怎會在此?”
沈青梧未答。
她隻是緩緩抬手,指尖掠過額前一縷白發,動作輕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她的目光落在焚毀的滅燈圖殘燼上,那一行血字仍在灰中閃爍,像一句詛咒,又像一道啟示。
“真正的判官,從不審判死人——而是喚醒活人的罪。”
她低語,唇角竟勾起一絲冷笑。
原來如此。
墨熄奉燼娘舊部之命潛伏千年,為的就是繪出這幅可斷燈脈、焚守者的“滅燈圖”。
可他不知道的是,真正的燈律,從來不是毀滅,而是照見。
那些被權力掩埋的真相,那些藏在笑容背後的刀鋒,那些披著仁義外衣的暴虐——纔是這盞盞銀焰真正要灼燒的東西。
“你們都想決定我的命。”沈青梧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穿透風雪,直抵人心,“燼娘想讓我背負她的願,地府要我做他們的刀,蕭玄策要我當他的燈奴……連你,也想用一幅畫定我生死。”
她一步步逼近,足下無痕,彷彿踏在虛空之上。
“可現在——輪到我說‘不’了。”
話音落,七十二盞重燃之燈驟然爆亮!
那是她以心淵之血續燃的護願之火,每一盞都承載著一個曾被遺忘的名字。
光束如箭,自天穹垂落,精準刺入滅燈圖核心。
黑焰騰起,畫卷在極致陰毒的咒力反噬中轟然焚毀,灰燼紛揚如雨,竟在空中凝成一隻隻閉目的眼,轉瞬即逝。
墨熄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眼中滿是震撼與茫然。
他一生信奉熄燈即救贖,可此刻他忽然明白:若無人再敢點亮真相,天下將永墮長夜。
風止,火靜。
晨曦悄然撕開雲層,灑落葬燈穀。
九百九十九盞魂燈靜靜燃燒,不再咆哮,卻更顯莊嚴。
它們不再是命運的枷鎖,而成了某種誓約的見證。
沈青梧扶住石壁,身形微晃。
一陣刺骨寒意自指尖蔓延上來——她低頭,發現左手小指已徹底失去知覺,麵板泛出鐵鏽般的灰黑色,像是被時間提前遺棄的零件。
每一次拒契,每一次燃燈,都在吞噬她的存在。
她不在乎。
目光轉向南方,她輕輕啟唇:“溫讓,你在哪盞燈裡?”
風拂過山穀,萬燈寂然。
唯有最角落那盞微弱如豆的小燈,忽地輕輕跳動了一下,彷彿回應。
緊接著,一道極輕極淡的笑聲,如夢似幻地飄入耳畔——
熟悉得令人心碎。
她閉了閉眼,沒有流淚。
而在皇宮最高處的觀星台上,蕭玄策親手點燃火盆,將所有關於“燈脈”的密檔儘數焚毀。
火焰跳躍,映著他冷峻側臉。
最後,他取出那半塊碎裂的玉鎖,指尖摩挲良久,終是貼身收進龍袍內襟。
他望向北方天際仍未散儘的銀光,眸底翻湧著風暴般的思緒。
“棋子若成了執棋人……那就隻能——親手毀了它。”
片刻後,他低聲傳令:“備轎。接才人回宮。”
馬車駛出山穀時,沈青梧靠在車廂一角,閉目養神。
可就在車輪碾過第一道青石縫的刹那——
她心頭猛地一沉。
冥途,滯了。
像是鏽蝕千年的鐵鏈卡在咽喉,每一次試圖開啟,都傳來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她不動聲色,指尖悄然掐入掌心。
——不對。
這不是虛弱,不是反噬。
這是……有人在篡改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