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53章 啞了也得聽我說
夜色如墨,浸透椒房殿偏殿的每一寸雕梁畫棟。
沈青梧躺在素帷低垂的床榻上,唇色慘白,喉間彷彿被燒紅的鐵條貫穿,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嚥刀鋒。
她不能言,也不能動,唯有雙眸依舊清明,冷得如同冥河深處未化的冰。
宮人們腳步輕得近乎鬼祟,避她如避瘟疫。
“才人遭天譴了……”
“聽說她妄啟冥途,逆天而行,這才啞了嗓子,怕是連魂都要散。”
流言如蛛網,在暗處悄然織就。
可沒人敢上前探看一眼。
唯有更鼓三響時,窗欞無聲滑開一道縫隙,一道纖細身影躍入,將一束泛著幽藍光澤的草藥輕輕擱在枕畔。
沈青梧睜眼。
那人抬袖掩麵,卻仍有一縷銀絲從袖中滑落——半根斷發,漆黑如墨,末端纏繞著極細的金線,正是昨日被她親手剪下的璽心結發。
“我不是幫您。”線印聲音極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我隻是……不想再編謊話了。”
她說完便走,背影單薄如紙。
沈青梧望著那束“噤草”,指尖微顫。
傳說此草生於冥河岸邊,能護殘魂不散,專治陰陽逆衝之傷。
它不該出現在人間,更不該落在一個織娘手中。
但她沒有追問。
她隻記得線印最後那一瞬的淚光——那是良知撕裂謊言的聲音。
夠了。
她緩緩撐起身子,血痂從膝蓋裂開,順著裙裾滴落,在素絹上洇出點點猩紅。
她咬破指尖,以血為墨,在絹布上一筆一劃寫下:
取卷。尋燈。釘魂。
三個詞,三步殺局。
小蟬跪在床前,眼眶通紅:“奴婢……赴死也會完成。”
“不是赴死。”沈青梧用指腹在絹上重重一點,“是讓他們——萬劫不複。”
她閉目凝神,將素絹交予小蟬藏入懷中,又低聲以唇形示意路線:刑部檔案庫,地字七閣,鎖三層鐵匣。
原檔未毀,隻是被調包。
小蟬含淚退下。
殿內重歸寂靜。
沈青梧緩緩掀開枕褥,取出半枚玉鎖殘片——那是她重生之初,在冷宮屍首旁拾得的信物,曾屬於她前世唯一信任過的師兄溫讓。
他曾說:“若我身陷絕地,此鎖會與我的心燈共鳴。”
她一直相信他還活著。
直到今夜。
當萬籟俱寂,冥途微啟,她以“心淵之音”探入幽冥,那玉鎖竟微微震顫,發出幾不可聞的嗡鳴。
頻率奇特,帶著某種古老的節律——北方,三百裡外,一處隱秘燈陣之中,有一盞魂燈,正與它遙相呼應。
她的手指猛地收緊,幾乎捏碎玉片。
溫讓……真的還活著?
被人囚禁,煉作燈芯?
難怪九百諫臣冤魂齊鳴時,她識海深處總有一縷微弱呼喚,似有誰在黑暗中執拗地敲擊屏障……
孫玉衡,你不止鎮壓冥途——你還竊取活人之魂,布陣控靈!
她眼中寒芒暴漲,哪怕失聲,哪怕隻剩三日壽命,這一局,她也要掀個天翻地覆。
與此同時,內閣密室,燭火搖曳如鬼影。
孫玉衡一掌拍碎案幾,怒目圓睜:“區區一個啞婦,竟破我九百玉印?!她不過八品才人,也配逆天改命?!”
墨鎮垂首立於堂下,手中畫卷徐徐展開,黑綢鋪地,其上繪滿倒懸燈籠,每盞燈芯皆是一張痛苦扭曲的人臉,瞳孔空洞,嘴角撕裂,似在無聲呐喊。
“此乃‘鎮魂圖’。”他聲音陰冷,“專克‘心淵之音’。隻要她再開口,無論真假,魂魄便會順著聲波被抽入畫中,化為燈油,永世不得超生。”
孫玉衡撫須稍定:“好!明日朝議,我要昭告天下——鬼祟已除,冥途永封!”
話音未落,窗外忽有銀蝶翩躚而至,輕盈落在畫角。
刹那間,蝶翼觸處,黑綢焦黑一片,迅速蔓延,彷彿被無形之火燒灼。
墨鎮臉色驟變,揮袖急掃,那蝶卻已化作一縷青煙,消散無蹤。
“誰?!”他厲喝,環顧四周,密室門窗緊閉,毫無異樣。
孫玉衡盯著那焦痕,眼神陰沉:“……欽天監的‘銀絲引魂蝶’,怎會在此?”
墨鎮沉默片刻,低聲道:“或許是……有人不願這畫成真。”
密室內,死寂如淵。
而遠在椒房殿,沈青梧緩緩將玉鎖貼於心口,閉目感應。
那微弱的共振仍在,堅定、執著,像一根刺紮進她早已冰冷的心臟。
她忽然想起前世山野雪夜,溫讓替她擋下致命一刀時,笑著說的那句話——
“青梧,彆怕。隻要燈還亮著,我就一定能找到你。”
如今,燈還在亮。
但執燈之人,已被鎖進地獄。
她睜開眼,眸底燃起幽火。
啞了又如何?
聽不見又如何?
她還有手,能寫;還有心,能判;還有魂,能燃儘這世間所有虛偽的清平!
三日後,紫宸殿重開朝議。
百官列班,靜候聖裁。
孫玉衡整袍而出,麵容肅穆,正欲宣旨——
忽而,宮門外傳來一聲沉悶鼓響,如雷貫耳,震得梁塵簌落。
緊接著,第二聲、第三聲……連綿不絕!
文武百官愕然回首。
隻見刑部門前,一道瘦小身影立於鼓台之上,手持鼓槌,渾身浴血,身後堆疊如山的卷宗赫然寫著——九百諫臣案錄·原件。
風卷殘雲,捲起一頁頁泛黃紙張,上麵墨跡斑駁,卻字字泣血:
“邊關糧餉,截於相府……”
“災民易子而食,奏本壓於內閣……”
“禦史李承業,死諫未達天聽……”
可此刻,這些早已被埋葬的文字,正乘著風,撲向那高高在上的金鑾殿。
三日後,紫宸殿前風雲驟起。
晨光未破,百官已列班於丹墀之下,衣冠肅整,鴉雀無聲。
孫玉衡立於玉階之上,蟒袍加身,目光如刀掃過群臣,唇角微揚。
今日,他要親手為這場“妖亂”畫上句點——沈青梧既已失聲三日,魂魄將散,再無人能撼動九獄鎖魂大陣分毫。
“啟奏陛下,”他緩步出列,聲音洪亮如鐘,“鬼祟作亂,妄開冥途,今已被鎮壓。那才人沈氏逆天而行,遭天道反噬,啞不能言,三日內必魂飛魄散!自此之後,宮闈清寧,陰陽有序,萬民可安。”
話音未落,忽聽得宮門之外傳來一聲沉悶鼓響!
咚——!
如雷貫耳,震得琉璃瓦簌簌顫動,連金鑾殿前的銅鶴都似晃了身形。
眾人駭然回首。
隻見刑部門前廣場上,一道瘦小身影立於鳴冤鼓台之巔,滿身血汙,衣衫破碎,卻是小蟬。
她雙手緊握鼓槌,一次次砸向巨鼓,每一下都似敲在人心最深處。
身後,九百卷泛黃案宗堆疊成山,墨跡斑駁,字字泣血:“截餉私吞”“壓奏滅諫”“誅連無辜”……一頁頁被風捲起,如雪片般紛飛,直撲朝堂。
百姓早已圍攏在外,踮腳張望,驚呼聲此起彼伏:“這不是當年被處死的諫臣名錄嗎?怎麼還在?”
“我的天……內閣竟藏了真本!”
就在這萬眾嘩然之際,一道素白身影緩緩自宮道儘頭走來。
沈青梧拄著一根烏木杖,腳步蹣跚,裙裾染血,卻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踏上廣場石階。
她不能言,喉間僅餘嘶啞氣音,但她手中高舉一卷血書,墨是血寫的,字是咬破指尖一筆一劃刻下的:
“每一盞熄滅的燈,都曾有人想照亮江山。”
風拂過她的長發,也吹動那幅血書獵獵翻飛。
人群中,一位白發老者猛然跪地,老淚縱橫,顫抖著伸出手去觸碰那捲軸一角:“大人……我們聽見了……我們終於聽見了啊!”
那是九百諫臣中唯一倖存的遺孤,斷言。
他曾因父親死諫不成而被貶為賤籍,二十年來隱姓埋名,隻為等一句公道。
此刻,他嚎啕大哭,聲震四野。
墨鎮怒極,厲喝一聲:“妖女殘黨,膽敢汙衊朝廷!”縱身躍起,袖中黑刃出鞘,直取血書,欲將其焚毀於掌心。
沈青梧卻在此時猛然抬頭。
雙眸驟然幽光暴漲,宛若冥河倒映星鬥,深淵洞開。
她沒有開口,但一股無形之力轟然席捲而出——心淵之音·九獄同鳴!
刹那間,墨鎮如遭千魂穿腦,識海炸裂。
九百道冤魂齊聲嘶吼,從四麵八方湧入他的神識:
“還我命來!”
“奏本在哪?!”
“你們燒了我的屍,卻燒不掉我的字!”
他慘叫著抱頭跪地,七竅滲血,手中畫卷竟自行燃燒,黑焰騰空,灰燼飄散,竟凝成一行焦痕文字,懸於半空——
“封口者,終將被口噬。”
百官噤若寒蟬,無人敢動。
而在皇宮最深處的密閣之中,蕭玄策負手立於燈影下,指尖正輕輕撫過一冊塵封古卷——《燈脈殘卷·雙生契篇》。
燭火搖曳,照見紙上並列兩盞命燈圖樣,一明一暗,根係相連。
旁有硃批小字:“雙生契燈,共命不同歸。一人燃儘,則另一人魂斷;一人沉默,則天地代其發聲。”
他目光落在右側燈名上——沈青梧。
左手邊那盞燈,卻標注著一個早已湮滅的名字:溫讓。
蕭玄策眸色漸深,指腹緩緩摩挲過“沈青梧”三字,低語如歎:
“原來……你連沉默,都在審判我。”
與此同時,沈青梧靜坐於冷寂偏殿,七日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