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54章 我的嘴閉了,心開了
沈青梧靜坐於偏殿深處,七日未眠。
七日來,她不曾閤眼,也不曾飲一滴水、進一口食。
唇乾如裂,指尖泛白,烏木杖斜倚身側,像一具將熄的殘燈,卻依舊挺直脊梁,彷彿冥河彼岸最後一尊不肯倒下的判官石像。
不能言,反而聽得更清。
宮牆夾層裡,有冤魂低泣,聲音細如蛛絲,纏繞在磚縫之間,訴說著被活砌入牆時的絕望;禦膳房送來的湯羹尚溫,可她隻輕嗅一口,便知其中沉澱著三十七年前一位貴嬪的毒殺記憶——那毒,是孫玉衡親手調配的“含笑散”,殺人無聲,屍骨無痕;更深露重時,她甚至捕捉到一絲極淡的香火味,從內閣方向飄來,混著紙灰的氣息,陰冷而詭秘。
那是“天秤焚魂儀”啟動的征兆。
此物早已失傳百年,傳說唯有在天地氣運交彙之處,以九百冤魂為引,點燃命燈祭壇,方可稱量一人罪孽。
若判為“大逆”,則天雷驟降,誅魂滅魄,連輪回都不得入。
而如今,那香火正悄然燃起。
沈青梧閉目冷笑:他要借天道之名,殺真正的判官。
就在這死寂之中,窗欞再度無聲滑開。
線印悄然而至,銀發半掩,手中捧著一本發黃冊子,封皮上寫著《璽心結發譜·終卷》。
她雙膝跪地,將冊子置於青磚之上,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這是我偷藏的最後一本……所有結發對應的諫臣名錄,全在裡麵。”
她頓了頓,喉頭滾動,像是吞下了一把刀。
“還有一件事……最後一枚璽心,用的是‘替身之發’。”
沈青梧猛然睜眼。
瞳孔驟縮。
所謂“替身”,是古時權臣為避劫數所設的秘術——尋一名心腹幕僚,與其交換命格信物,一旦災厄降臨,此人便會代主受死,魂飛魄散,不留痕跡。
她緩緩翻開冊頁,指尖停在最後一個名字上:林硯,首輔幕賓,籍貫江南,死於三年前暴病。
可記錄旁卻有一行小字:“焚身代契,魂獻九獄,不入輪回簿。”
原來如此。
那些奏摺上寫不儘的罪,從來不在紙上,在血裡,在契約裡,在無人知曉的黑暗中,用彆人的命,換自己的生。
沈青梧提筆蘸血,在素絹上寫下三字:明日午時。
又添一句:帶他去欽天監廢墟。
線印怔住:“您……是要讓他親眼看見?”
沈青梧不語,隻輕輕點頭。
有些審判,不必動刑,隻需讓罪人自己聽見亡魂的哭聲。
與此同時,遠在葬燈穀舊址,蕭玄策踏著月色而來。
此處曾是皇家禁地,百年前一場大火燒儘了七十二盞祖燈,自此欽天監遷址,風水斷脈,再無人敢近。
可今夜,他手中的半塊玉鎖忽然發熱,貼近胸口時竟隱隱共鳴。
他抬眸望去——
那早已熄滅的祖燈殘座之上,竟有一縷微光搖曳,如呼吸般起伏,似在回應某種遙遠的召喚。
他取出玉鎖,舉至燈前。
燈光映照之下,玉麵竟浮現出另一道鎖紋輪廓,與他手中這半塊完美契合,紋路古老,刻有雙魚纏尾圖樣,下方一行小篆:心契同命,燈燼魂絕。
蕭玄策眸色漸深。
這玉鎖,不是信物,是鑰匙。
而它真正指向的地方,或許從來不是過去,而是皇宮地底最深處那片被抹去的地圖——心獄原點。
同一時刻,沈青梧盤坐於宮中,指尖劃破掌心,以血為引,在地麵勾勒出一座殘缺陣法。
她閉目凝神,心淵之音緩緩擴散,穿透陰陽壁壘,順著玉鎖的共鳴,向三百裡外探去。
視野驟然模糊,繼而清晰。
她看見一座琉璃燈塔矗立於荒原中央,通體透明,內壁鑲嵌無數魂燈,每一盞都跳動著痛苦的臉龐。
而在塔心最高處,一人被鎖鏈貫穿四肢,懸於空中,發絲燃燒成燈芯,靈魂一點一點化作光焰。
那人麵容枯槁,卻依稀可辨——溫讓。
塔頂四字,血跡斑駁:心獄原點。
沈青梧心頭劇震。
這不是地府建築。
這是皇宮地基深處的禁地,是曆代帝王鎮壓怨氣的“龍髓牢籠”,更是所有命燈係統的源頭所在。
溫讓沒死,他被煉成了主燈靈樞,維係整個“玉印封天”大陣的運轉。
而她每一次開啟冥途,都在消耗他的魂魄。
難怪她的能力越強,陽壽越短——他們共享生死,共承反噬。
她顫抖著收回感知,嘴角溢位一絲黑血。
原來從重生那一刻起,她就不隻是複仇者。
她是被設計的祭品,是這場百年陰謀中,最後覺醒的判官。
窗外,晨光未現,風卻已起。
遠處內閣,香火愈濃,紙灰隨風捲入雲層,彷彿在向蒼天遞交一份死刑狀。
沈青梧緩緩抬頭,望向紫宸殿方向。
唇雖不能言,心已如雷鳴。
有些話,不必出口。
天地自會代她發聲。
午時三刻,欽天監廢墟之上,烏雲壓頂,風如嗚咽。
孫玉衡立於祭壇中央,身披玄色法袍,手執青銅天秤。
那秤古老斑駁,兩翼雕龍噬魂,底座銘著“代天行罰”四字,正是失傳百年的天秤焚魂儀。
銅盤一端,赫然是沈青梧的畫像——眉目冷峻,唇角含霜,紙麵已被硃砂畫上七道鎮魂符。
另一端,空空如也。
“天道昭昭,若其無罪,秤盤不起!”孫玉衡聲震四野,眼中燃著近乎狂熱的光,“沈氏以邪術惑宮、亂政害命,今請天雷降罰,誅其神魂,永絕輪回!”
話音落,天地靜默。
可就在這死寂之中,一道銀影破風而來——線印從殘垣後奔出,發絲飛揚,雙目含淚。
她撲至火盆前,將手中《璽心結法譜》狠狠擲入烈焰!
“嗤——”
火舌驟然騰起數丈高,竟在空中幻化出一幕慘景:一名中年男子被鎖於暗室,七竅流血,臨終前嘶聲喊出最後一句:“相爺……您答應過……救我妻兒……”話未儘,頭顱垂下,魂魄卻被一道金線抽出,投入陣眼深處。
天秤劇震,指標狂顫,竟自行傾斜,重重砸向孫玉衡那一側!
“不可能!”他踉蹌後退,臉色煞白,“這等邪術,怎敢欺天?!”
斷言自陰影中走出,袈裟染塵,雙手合十,聲如洪鐘:“你築台焚魂,妄稱天意,卻不知——真正的審判,不在香火紙灰,而在人心未泯!”他抬手指天,“你看那雲層裂隙,可有雷動?可有神降?唯有一片死寂!因為你所求的,從來不是公道,是滅口!”
孫玉衡怒吼:“妖言惑眾!給我拿下!”
侍衛拔刀逼近,可就在他們踏足祭壇邊緣的一瞬,腳下青磚崩裂,無數冤魂虛影自地底浮現,皆為當年被活埋砌牆的工匠、被毒殺封口的宮人、被獻祭煉陣的幕僚……他們無聲張口,卻齊齊指向孫玉衡。
那一刻,連風都凝滯了。
沈青梧緩步而來。
她腳步極輕,彷彿踩在生死交界線上。
唇依舊緊閉,不能言語,可一股浩蕩心音卻如驚雷般直貫在場所有人識海:
“你們怕鬼神亂政?可真正亂世的,是把活人當死物封,把死人當工具用。”
“你們說我在行邪術?可誰又看見,是你們先拿人命點了燈?”
她抬手,五指微張,殘存的玉印碎片從四麵八方飛來——有的嵌在梁柱,有的藏於瓦礫,有的甚至深陷屍骨之中。
此刻儘數碎裂,化作點點流光,彙入她身後緩緩開啟的冥途之門。
幽藍光幕中,魂影列隊,依次歸位。
而就在最後一枚玉印湮滅之際,她耳畔忽然響起一聲笑——低啞、熟悉、帶著幾分釋然。
是溫讓。
那笑聲並非來自記憶,而是從最南端一盞剛剛燃起的小燈中傳來。
燈焰微弱,卻倔強不熄,像一顆不肯沉淪的心。
與此同時,蕭玄策站在皇宮最深處的地宮入口,指尖撫過石門上那對纏尾雙魚紋路,與他懷中玉鎖嚴絲合扣。
他眸色幽深,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原來你說的‘太平’,是要把整個王朝——重新審判一遍。”
風卷殘灰,掠過焦土。
沈青梧獨立廢墟中央,指尖蘸血,在斷裂的碑石上緩緩書寫。
一筆,落下千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