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76章 筆落如刀,王朝的根在抖
清明台上,夜風如刃,割裂寂靜。
九道黑鎖自地底騰起,纏繞蕭玄策周身,每一環收緊,都像有無數冤魂在啃噬他的骨髓。
他臉色慘白,喉間不斷湧出鮮血,順著唇角滑落,在龍袍前襟染開一朵朵暗紅之花。
可他的腳步沒有停,脊背依舊挺直,彷彿那具身軀承載的不隻是帝王之尊,更是百年沉冤的重量。
祭壇中央,沈青梧立於幽藍火光之中,手中判魂筆懸於虛空,墨鋒距宣紙僅半寸,卻再難落下。
那一寸,是陰陽的界限,是律法的鐵壁,是她與地府契約中不可逾越的紅線——生死有界,嗣承不繼罪。
識海深處,轟鳴驟響,如同九重天雷炸裂。
地府律令自冥冥中降臨,字字如釘,鑿入她的神魂:“凡執冥契者,不得以今世之軀,追判前世之罪。違者,削籍墮淵,永絕輪回。”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
不是因為懼怕反噬。
而是怕這一筆收回,千載沉冤便再度被掩埋於史書灰燼之中,萬魂永不得超生。
她曾以為自己足夠冷酷,足夠決絕。
可此刻,當真相如血霧彌漫,當那個本該高坐龍庭、漠視蒼生的帝王,竟一步步走入這禁忌之地,親手觸碰那不該由活人承擔的罪責時,她竟感到了一絲……動搖。
“不能落。”她低語,聲音幾近破碎,“我若落筆,便是逆天而行。陽壽將儘,魂魄俱散,連輪回的機會都不會有。”
可若不落?
那些枉死之人呢?
那些被白綾絞斷的忠魂呢?
那些頭顱懸城三日、無人收殮的諫臣呢?
他們的名字,早已在名錄上泣血多年。
“沈青梧!”斷言跪伏陣外,道袍獵獵,雙手合十,口中疾誦《破妄經》。
佛音如鐘,試圖鎮壓冥途躁動。
可話音未落,懷中終判卷殘片突然自燃,火焰幽青,轉瞬成灰。
灰燼飄散,在空中凝成四字——
非其人不可承判。
他猛然抬頭,眼中驚駭欲絕。
原來溯判之儀的最後一關,並非由執筆者完成,而是必須由真正背負血債之人,親自回應天地之問!
而這血債的繼承者,從來就不是她。
是蕭玄策。
線清悄然退至祭台邊緣,指尖輕撫新織的命紋帛書。
絲線在她指下顫動,如脈搏跳動。
忽然,帛書頂端浮現出一行細小金紋,似血寫就:
“承稷之冤,唯血胤可應。”
她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終於咬合。
風止,雲裂,九鎖嗡鳴。
蕭玄策緩緩抬手,沾血的指尖撫過那支懸停的判魂筆。
冰冷,沉重,彷彿握住了整座王朝的罪孽。
“你說審判必須有憑有據。”他開口,聲音低啞,卻字字清晰,穿透夜霧,“現在證據在我手裡——景明十年的卷宗,李崇安的臨終口供,七諫臣的遺書副本,全都在烏木匣中,未敢焚毀。”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名錄頂端那個名字上。
“供詞在我心中。我父皇臨終前夜,曾獨自跪於佛堂,唸了整整一夜往生咒。不是懺悔仁政,是在求寬恕。”
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近乎悲涼。
“而劊子手……是我父親。”
話音落,他忽然用力,將判魂筆尖狠狠按向自己掌心!
“嗤——”
利刃刺入皮肉的聲音清晰可聞。
鮮血順著筆杆流淌,一滴一滴,墜入符紙之上,與沈青梧的精血交融,化作一道詭異的赤紋,迅速蔓延開來。
刹那間,天地變色。
九道黑鎖齊震,彷彿感應到真正的血胤獻祭,鎖身上的扭曲人臉紛紛睜開雙眼,無聲嘶吼,卻又帶著一絲解脫般的哀鳴。
一道金紅血線自蕭玄策血脈逆流而上,順著筆桿直貫筆鋒,竟在虛空中勾勒出一道古老的符印——那是隻有地府判官才能啟用的溯判終章印!
沈青梧瞳孔驟縮。沈青梧瞳孔驟縮。
那一瞬,她識海中的地府律令竟出現短暫的凝滯,彷彿冥河之水被無形巨力截斷。
判魂筆不再抗拒她的意誌,墨鋒終於落下——不是她強行突破禁忌,而是有人以血為契,替她撕開了那道不可逾越的天規裂隙!
蕭玄策的手掌死死壓著筆尖,鮮血如溪流般順著符紙蔓延,與她先前滴落的精血交融成一道妖異赤紋。
那紋路蜿蜒如龍,竟在虛空中勾勒出一枚古老的印痕:溯判終章·共契之印。
這不是獻祭,是共契!
帝王之血,承王朝氣運,本不該觸碰陰司權柄。
可他偏偏做了最瘋狂的事——以自身血脈為引,強行與她的判官之力締結臨時聯結,將“一人執筆”的溯判之儀,硬生生改寫為“雙魂同判”!
這一瞬,清明台不再是地府監察下的審判場,而成了遊離於陰陽之外的法外之地!
墨跡落紙,第一行字如刀刻斧鑿,深陷宣紙:
“景明十年,廢太子蕭承稷,冤死東宮,七諫臣同誅,主謀者——二皇子蕭衡(今先帝),監刑。”
字成刹那,整張符紙劇烈震顫,邊緣迅速焦黑捲曲,似有無形烈焰從內焚燒。
天空雷聲滾滾,烏雲翻湧如怒潮,一道紫電撕裂長空,直劈清明台頂!
可就在雷霆即將降臨之際,一層薄如蟬翼卻堅不可摧的血光屏障自符紙上騰起,迎風暴漲,將整座祭台籠罩其中。
那雷光撞上屏障,竟發出金鐵交鳴之聲,四散崩裂!
地府降罰……被擋下了。
短暫的寂靜後,九道黑鎖轟然崩解,化作黑霧消散。
幽藍火光熄滅,清明台重歸死寂,唯餘風中飄散的血腥與焦味。
蕭玄策渾身脫力,重重跪倒,右手已完全青紫壞死,皮肉龜裂,隱隱可見白骨。
他呼吸微弱,唇色發灰,陽壽至少折損三成,若非帝王命格強韌,早已魂飛魄散。
沈青梧衝上前,一把將他抱入懷中。
他的體溫低得嚇人,像一具剛從冰窖拖出的屍體。
“你瘋了?”她聲音發抖,指尖撫過他冰冷的臉,“那是地府的反噬!你根本不知道會付出什麼代價!”
他卻笑了,嘴角溢位血沫,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說過……審判必須有憑有據。”
他頓了頓,目光渙散卻執拗地望進她眼底。
“現在證據有了。我也……扛了一半。”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緩剜進她心口。
她突然意識到,這個一向把所有人當作棋子的男人,竟主動踏入了她最黑暗的規則裡,替她承受了本不該由活人背負的罪責。
那一刻,她第一次感到,自己並非孤身一人站在生死邊界。
線清悄然走近,蹲下身,拾起一片燒焦的紙屑。
那上麵殘留半個名字,墨跡模糊卻透著森寒——
“北狄”。
她指尖微顫。
北狄?
那不是三十年前被先帝剿滅殆儘的邊族嗎?
為何會出現在這樁皇室舊案之中?
她緩緩抬頭,望向北方宮牆儘頭。
那裡曾是昭陽宮舊址,如今荒草叢生,殿宇傾頹,連宮婢都避之不及。
可此刻,風中竟隱約傳來沉悶的馬蹄回響,一聲,又一聲,彷彿有千軍萬馬正踏月而來。
她攥緊紙屑,默不作聲地藏入袖中。
夜風再起,吹散最後一縷殘火。
而在無人看見的角落,那張已被焚毀大半的符紙殘片上,最後一個字正緩緩浮現——
“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