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81章 我燒了先帝的牌位
夜色如墨,太廟深處燭火搖曳,映得廊下影影綽綽,彷彿有無數雙眼睛正從黑暗中窺視。
沈青梧踏進側室的那一刻,風便止了。
她未穿妃嬪禮服,僅著一襲染血素袍,發髻半散,肩頭傷口仍在滲血,每走一步,地上便留下一朵暗紅殘花。
手中捧著那塊從景明陵帶回的殘碑,石麵斑駁,“仁德昭彰”四字赫然其上,筆鋒圓潤莊重,像是要教萬民永世稱頌。
可邊緣那一道乾涸的血痕卻猙獰蜿蜒,如同無聲控訴——這四個字,是用人命寫出來的。
斷言橫身攔在門前,清明司執事的黑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手中禪杖頓地,聲如驚雷:“沈才人!此乃先帝靈位所在,擅動者誅九族!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
她連腳步都沒停。
“我知道。”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冰錐刺破長夜,“我更知道,他配不上‘仁德’二字。”
斷言瞳孔一縮。
他還想再勸,可當看清她眼中那抹幽冷時,喉頭一緊,竟生生嚥下了後話。
那是不屬於生者的目光——深不見底,似冥河倒懸,帶著審判萬物的凜然與決絕。
她推門而入。
吱呀一聲,塵封百年的門扉開啟,九座帝王牌位靜靜矗立於供桌之上,金漆未褪,香火不斷。
最前一座,赫然是當今聖上的父皇——先帝蕭衡。
牌位前長明燈微微晃動,火光映照出“承天順命”四字,莊嚴得令人窒息。
可在這片肅穆之中,沈青梧卻笑了。
冷笑。
她將殘碑重重置於供桌中央,震得香爐微顫。
那塊冰冷的石頭壓住了百年謊言,也揭開了王朝最血腥的秘密。
“你說他是仁君?”她低語,指尖撫過“仁德昭彰”四字,指腹沾上陳年血漬,“可他的江山,是踩著兄長的絞索登上去的;他的太平,是用七位諫臣的人頭祭出來的。”
話音落下,她取出一支火引——那是溫讓祖燈熄滅後凝成的灰燼所鑄,專克陰祟之物。
輕輕一劃,火星躍起,點燃了手中黃紙。
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
景明十年,廢太子蕭承稷含冤自儘於東宮冷井。
同年,七位上書鳴冤的大臣相繼暴斃,屍體皆無頭顱,首級不知所蹤。
民間傳說是忠魂不散,每逢風雨之夜,宮牆外總能聽見斷頸之人嗚咽行走之聲。
可朝廷諱莫如深,史官閉口不提,彷彿那段歲月從未存在。
火焰緩緩爬升,舔舐向牌位底座。
刹那間——
整座太廟劇烈震動,梁上積塵簌簌而落,燭火齊齊轉為幽綠。
空中驟然浮現出一道虛影,白衣勝雪,頸纏白綾,正是當年被逼自縊的廢太子蕭承稷!
他身後,七道披枷帶鎖的身影並肩而立,皆是無頭之軀,肩扛頭顱,雙目含淚,怒視牌位。
怨氣衝天!
牌位本身亦生異變,木質表麵裂開細紋,一股濃稠黑氣噴湧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張扭曲人臉,雙目赤紅,咆哮如雷:
“逆臣!毀祀者,永墮無間!”
聲音滾滾回蕩,竟帶有龍威之勢,似有帝王殘念借牌位顯形。
斷言跪倒在地,禪杖脫手,額頭冷汗直流:“這是……禦魂禁咒!不得褻瀆先帝神位,否則天譴立至!”
可沈青梧沒有退。
她站在風暴中心,衣袂翻飛,肩頭血滴墜地,在青磚上繪出一朵朵綻開的彼岸花。
她抬頭望著那張咆哮的鬼臉,眼神冷漠得近乎殘忍。
“天譴?”她輕笑一聲,聲音沙啞卻堅定,“那你告訴我,當年誰給他們的天譴?是誰下令絞殺儲君?是誰將七位忠臣斬首示眾,屍骨拋入亂葬崗喂狗?”
她一步步逼近牌位,腳下踩碎一片香灰。
“你說我是逆臣?可真正的亂臣賊子,早就坐在金殿之上,受萬民叩拜百年了。”
空中虛影劇烈波動,廢太子蕭承稷緩緩抬手,指向那塊“仁德昭彰”的殘碑,唇形無聲開合,似在說:謝謝你。
沈青梧看著他,眼底終於掠過一絲痛意。
她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
但她記得每一個名字,每一具屍骨,每一聲臨終哀嚎。
這些,都是她夜夜行走冥途時背負的債。
而現在——
是時候清算。
她抬起手,掌心紅線隱隱發光,那是地府契約的最後一絲力量。
她知道,一旦動用,陽壽將儘,魂魄難安。
但她不在乎。
她早已活得夠久。
久到看透權力如何腐化人心,久到明白所謂正統不過是勝利者的遮羞布。
火焰繼續蔓延,牌位開始焦黑龜裂,黑氣嘶吼掙紮,彷彿有千軍萬馬被困其中,拚命想要衝出桎梏。
就在此時——
門外傳來腳步聲。
沉穩、緩慢、帶著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蕭玄策來了。
他一身玄黑龍袍,未戴冠冕,發絲微亂,胸口還纏著繃帶,顯然是剛從地宮歸來便匆匆趕來。
他站在門檻之外,並未踏入,隻是靜靜望著那個背影。
那個曾在他瀕死之際撕心裂肺為他破契的女人。
那個說“你的命,輪不到死人來續”的女人。
此刻,她正站在祖先神位之前,手持冥火,挑戰整個王朝延續九代的罪業迴圈。
線清悄然立於迴廊之下,手中織機不停,銀線穿梭間,將今夜一切編入新的判魂錄副卷。
她低頭輕語,像是記錄,又像是預言:
“標題,《斷統紀》。起始之章:焚祀。”
廟內,火勢漸猛。
沈青梧凝視著那尊象征“正統”的牌位,眸光漸冷。
她不退反進,一步踏上前階。
手中的香爐被她猛然抓起——她不退反進,一步踏上供台,素袍翻卷如冥幡獵獵。
手中香爐被她猛然掄起,狠狠砸向那尊金漆未褪的牌位——
木屑紛飛,火星四濺。
長明燈應聲傾倒,油火順著供桌蔓延,刹那間燃成一道火蛇,舔舐上“仁德昭彰”四個大字。
黑氣咆哮著衝天而起,化作一張扭曲鬼麵,雙目赤紅,嘶吼如雷:“你敢焚我神位?!天罰將至,萬劫不複!”
沈青梧立於烈焰中央,肩頭傷口因劇烈動作再度崩裂,血珠滾落,在青磚上綻開一朵又一朵猩紅彼岸花。
她卻恍若未覺,指尖紅線驟然亮起,那是地府契約最後的力量,正從她命魂深處抽離。
痛,深入骨髓的灼燒感自心口炸開——每動用一次判官之力,便折損一截陽壽。
此刻,她已能聽見體內生命如沙漏般流逝的輕響。
但她沒有停。
她抬手,掌心朝天,聲音冷如冥河寒鐵:
“今以地府判官之名,宣告——”
火焰隨她一字一頓轟然暴漲,照亮整座太廟。
“蕭衡,謀害儲君,逼死親弟蕭承稷於東宮冷井;屠戮忠良,七諫臣斬首曝屍、魂不得安;欺瞞宗廟,篡改遺詔,竊據大寶!其所立功德,儘數虛妄;其所受香火,皆為血祭!”
每宣一句,天地震顫一分。
空中廢太子虛影緩緩抬頭,七道無頭忠魂並肩跪下,齊齊叩首,淚如雨下。
“自今日起,魂不得入祖陵,牌不得享香火,永絕祀典,沉淪幽獄,聽候地府量刑!”
話音落下,轟——!
整塊牌位爆燃成一團刺目烈焰,金漆剝落,木質焦裂,那張由怨念凝聚的鬼臉發出淒厲尖嘯,終究在火中扭曲潰散,化作縷縷黑煙,被無形之力拽向地底,彷彿有冥差在暗處收押罪魂。
火光衝天,映得沈青梧半邊臉龐通紅,另半邊卻隱沒在陰影裡,宛如生與死的交界。
她站在灰燼之中,氣息微亂,指尖顫抖,生命力正隨著這一場審判急速流失。
可她眼底,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就在這死寂般的餘燼中——
門外,腳步聲再度響起。
沉穩、緩慢,踏在青磚上,竟壓過了風聲。
蕭玄策走了進來。
他未帶儀仗,未召禁軍,僅一人一影,玄黑龍袍染塵,發絲微亂,胸前繃帶滲出血痕,顯然是剛從地宮生死一線歸來。
他目光掃過傾倒的供桌、焚毀的牌位、滿地殘灰,最終落在她身上。
沉默良久,他彎腰,從火堆邊緣拾起一片未燃儘的木片。
焦黑邊緣,隱約可見一個殘缺的“孝”字。
他曾以為,這是父輩留下的訓誡,是帝王家必須恪守的綱常倫理。
如今才知,這“孝”字之下,埋的是絞索、是斷頭台、是一整個被抹去的曆史。
他低聲問:“接下來呢?”
風穿殿而過,吹動殘火,也吹起沈青梧半散的長發。
她沒有看他,而是望向北方夜空。
那裡,北陵方向,一輪血色月暈悄然升起,如同一隻睜開的巨眼,冷冷俯視人間。
“接下來。”她聲音沙啞,卻字字如釘,“我們去挖開那些不敢見光的墳。”
線清靜立迴廊之下,織機銀線穿梭不停,最後一縷命紋悄然成形。
她低頭凝視,輕聲念出浮現其上的三組詞——
“北狄·密盟·殉龍。”
太廟火熄後三更,宮中禁衛未至,彷彿整座皇城都在屏息。
沈青梧立於殘灰之中,指尖輕撫那塊刻著“仁德昭彰”的碎碑,觸手冰冷,邊緣鋒利如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