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82章 今夜我不拜祖宗隻問冤魂
太廟火熄後三更,宮中禁衛未至,彷彿整座皇城都在屏息。
沈青梧立於殘灰之中,指尖輕撫那塊刻著“仁德昭彰”的碎碑。
石麵焦黑龜裂,邊緣鋒利如刃,割得她指腹微痛,一縷血絲蜿蜒而下,滴落在灰燼裡,無聲湮滅。
風穿殿過,餘燼輕揚,像是無數冤魂在低語。
她閉了閉眼,喉間泛起鐵鏽般的苦澀。
七個人的名字,一個一個浮現在心頭——那是她在冥途行走三年,每夜都被哭聲喚醒的記憶。
景明十年,七位諫臣伏闕上書,請求重審廢太子冤案。
奏摺未達天聽,人已暴斃。
史書記載他們“憂懼成疾,相繼病逝”,可他們的魂魄卻困於宮牆之外,頭顱與身軀分離,執念凝成不散陰霧,每逢風雨便嗚咽遊走。
而現在,她終於能替他們開口。
“‘君若不義,臣何須忠?’”她低聲念出第一句遺言,聲音沙啞如砂紙磨過青磚,“‘我以死諫,非為效忠,隻為天下人留一句真話。’”
一字出口,空中驟然捲起一陣陰風,吹得殘燭搖曳,灰燼盤旋而起,在半空勾勒出一道模糊人影輪廓。
斷言跪坐在門檻外,雙手合十,佛珠一顆顆斷裂,墜地無聲。
他額角冷汗涔涔,嘴唇顫抖:“你已觸犯‘毀祀大逆’,此等言語若傳入朝堂,便是誅九族的大罪!明日早朝,文武百官必群起而攻之……陛下未必能保你。”
沈青梧冷笑,抬眸望向黑暗深處,彷彿穿透了層層宮牆,直視那些藏在暗處的權謀之心。
“那就彆等到明日。”她聲音極輕,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寒意,“讓他們今晚就開始怕。”
話音落下,她緩緩屈膝,將手掌按入灰燼之中。
指尖紅線驟然亮起,順著掌紋蔓延至手腕,如同活物般搏動。
這是地府契約的最後一絲力量,也是她背負命債的憑證。
刹那間,七道淒厲哭聲自四麵八方湧來,不是從耳中聽見,而是直接刺入神魂。
她的瞳孔微微收縮——來了,他們都來了。
那些被抹去性名、被焚毀屍骨的冤魂,正透過她開啟的冥途縫隙,窺視人間。
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碎碑之上。
鮮血浸染焦痕,竟浮現出七個扭曲字跡,正是七位諫臣臨終前未能寫完的遺書內容——每一句都與官方記載截然相反,揭露的是先帝蕭衡如何偽造遺詔、逼殺儲君、屠戮忠良的滔天罪行!
“‘太子清白,死於絞索而非自縊!’”
“‘首級獻於北狄使臣,換取密盟血契!’”
“‘龍脈之下埋有萬人坑,皆是知情者!’”
一句比一句驚心動魄,一句比一句觸目驚心。
斷言渾身劇震,猛地抬頭看向沈青梧,眼中滿是震驚與敬畏交織的複雜情緒。
他知道她通幽冥,卻不知她竟能強行喚醒沉淪已久的亡魂記憶,更不知她竟敢將這些禁忌真相公之於眾!
“你這是在掀翻整個王朝的根基!”他嘶聲道。
“不。”沈青梧緩緩起身,素袍染灰,肩頭傷口再度滲血,她卻恍若未覺,“我隻是在燒掉一張遮羞布。真正要掀翻它的——是它自己早已腐爛的梁柱。”
就在此時,廊下腳步聲再次響起。
蕭玄策站在迴廊儘頭,玄黑龍袍沾塵帶血,手中仍攥著那片帶有殘“孝”字的木片。
他的目光掃過滿地狼藉,最終落在沈青梧身上。
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裡,原本慣有的算計與疏離,此刻竟裂開一道縫隙,透出某種近乎震動的情緒。
他沒有責問,沒有怒斥,隻是沉默片刻,忽然轉身,對身後候立的心腹太監冷冷下令:
“取玉璽來。空白詔書,七份。”
眾人皆驚。
那是帝王專屬的印信,象征天命所歸,豈能輕易動用?
更何況是在這等禁忌之夜!
可蕭玄策神色不動,接過詔書與玉璽,提筆蘸墨,落字如刀:
“傳朕旨意:自即日起,太廟閉門七日,由判魂司代行祭告之責。凡景明十年涉案者,無論生死,皆可遞訴狀於清明台。朕——親受理冤。”
筆鋒收尾,他重重按下玉璽。
朱紅印泥如血綻開,映得詔書上的每一個字都像在燃燒。
這是百年來第一次,有帝王以正式詔令形式,承認皇室罪案可被公開審理!
更是前所未有地,將審判權交予一個女子、一個本該卑微如塵的才人之手!
斷言怔怔望著那道詔書,喃喃道:“陛下……您當真要為此背棄祖製?”
蕭玄策抬眼,目光穿過夜色,與沈青梧遙遙相對。
“祖製?”他唇角微揚,冷意森然,“若祖宗之法,是用來包庇弑兄篡位、賣國求榮之徒……那這‘製’,不要也罷。”
風忽止。
天地一片死寂。
唯有線清靜立迴廊之下,織機銀線穿梭不停,命紋絲線一根根纏繞成章。
她將沈青梧所誦遺言儘數編入《斷統紀》正卷,又以秘法引動地脈命絲,勾連北方陰氣波動之處。
突然,織機一顫。
銀線崩斷三根,命紋圖譜劇烈扭曲,顯現出一座隱匿於北陵深處的“隱塚”位置——那裡從未列入皇陵名錄,卻埋藏著最龐大的怨氣源。
她眸光一閃,迅速繪出地圖,封入陰牘,以陰風托送,悄無聲息滑入養心殿窗縫。
夜更深了。
沈青梧低頭看著掌心逐漸黯淡的紅線,知道這一夜尚未結束。
她轉身,望向宮苑北側那座孤聳的高台——清明台。
傳說中,唯有至冤之魂,方可登台訴願;唯有通冥之人,才能召喚亡靈。
今夜子時,她要去見一個人。
一個頸纏白綾、死於冷井的廢太子。
符紙已在袖中備好,香爐藏於袖底,冥火隻待點燃。
她邁出一步,身影融入夜色,像是一道遊走陰陽之間的判決之影。
子時三刻,清明台。
風自北來,裹挾著腐土與鐵鏽的氣息,吹得銅盆中冥火搖曳不定。
沈青梧立於高台中央,素衣染灰,肩頭血痕未乾,卻挺得筆直如劍。
她不焚香,不叩首,隻將手中殘存的牌位灰燼儘數撒入銅盆。
火星濺起,灰燼翻騰,竟在火焰中浮現出一道道扭曲人名——那是被抹去的七位諫臣之魂,此刻正以殘念為引,助她開啟通往幽冥最深處的門扉。
符紙燃儘最後一角,天地驟然一暗。
星月無光,萬籟俱寂,連宮牆外巡邏的禁衛腳步都彷彿被無形之手掐斷。
唯有清明台上,那團幽藍冥火猛地暴漲,化作一道豎立的裂口,如同地府睜開的眼睛。
一道虛影,緩緩踏出。
他身披白綾絞索,脖頸處深陷淤紫,雙目空洞卻燃燒著不滅的怒焰。
身後七道戴枷魂影亦步亦趨,皆是當年隨太子伏誅的舊部親信,冤氣凝成黑霧,纏繞周身,久久不散。
廢太子蕭承稷。
沈青梧沒有跪,也沒有退。
她迎著那道滿含悲憤與質問的目光,冷冷開口:“今日我不拜祖宗,隻問冤魂。你要的不是超度,是正名。”
話音落下,銅盆中的火焰轟然騰起數尺高,火光映照她蒼白的臉,宛如判官臨世。
“我已焚其牌位,揭其偽史,召你登台訴願。”她抬手一揚,七張寫滿血書的黃紙在空中盤旋,“七位諫臣遺言俱在此,先帝篡詔、逼殺儲君、獻首北狄……樁樁件件,皆非空口妄言。”
廢太子的身影劇烈顫抖,口中發出無聲嘶吼,似有千言萬語堵在咽喉,無法出口。
忽然間,他抬起枯手,指向天際——
空中驟現九字,由鮮血凝聚而成,懸於清明台頂,久久不散:
“真君在野,不在廟。”
字落刹那,整座皇城地脈微震,太廟方向傳來一聲悶響,似有古碑崩裂。
遠在養心殿的蕭玄策猛然抬頭,手中邊關奏報滑落案前。
他胸口一陣劇痛。
伸手探入衣襟,指尖觸到那枚自幼便烙在皮肉上的焦黑鎖鏈印——那是帝王血脈的象征,也是大胤皇室秘傳的鎮魂印記。
可此刻,那印記竟開始蠕動!
如活蛇般蜿蜒遊走,順著鎖骨爬向肩頭,皮下隱隱浮現金絲紋路,最終定型為半枚殘缺虎符的模樣——獸首猙獰,銘文古拙,正是北狄使團通行令符的獨特標記!
蕭玄策瞳孔驟縮,指腹狠狠按住那詭異圖騰,冷汗悄然滑落。
三百年前……北狄王庭覆滅之夜,先祖曾斬其祭司首領,奪其聖符,封印於龍脈之下。
史載自此北狄再無歸統之力。
可若這印記本就是寄生之物?
若它從未消失,隻是沉睡?
“原來你們早就進來了……”他低語,聲音沙啞如刃刮石,“不是現在,是三百年前。”
窗外雷雲漸聚,電光撕裂夜幕。
而清明台上,沈青梧望著空中血字,心頭震動。
她不懂這九字真意,卻知其重若千鈞——這是被掩埋的真相之核,是貫穿三代帝王的陰謀起點。
她更明白,廢太子之所以遲遲不得輪回,並非執念於權位,而是有人用禁忌之術將其魂魄釘死在陰陽夾縫之中,隻為封鎖這一具天機。
她閉了閉眼,壓下識海中翻湧的怨氣與刺痛,從袖中取出一枚漆黑陰牘——線清所傳命紋圖已悄然烙印其上。
指尖輕撫,圖中一處荒崗輪廓微微發燙,正是北陵邊緣的亂石崗,地氣紊亂,命絲斷裂,極可能是隱塚所在。
三日後,暴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