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蘇軾府上當廚娘 第第五十章 一盞特殊的上元節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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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特殊的上元節花燈。……
最近密州城裡的氣氛有些緊張,
時不時看到守城的禁軍在沿坊道巡邏,連年味都被無端的沖淡幾分。
王閏之一早就叮囑家裡的孩子們不要到處亂跑,不要去街上玩,
無論去往何處都要將隨從帶在身邊,不許甩開他們。
過後,
圓娘憂心忡忡的問拂霜道:“是不是外麵出了什麼事?”
拂霜低聲說道:“聽說是有江洋大盜逃到了密州地界,安撫司派三班武官到處緝盜,城裡前兩日便戒嚴了,隻許進不許出。”
圓娘聽得心驚肉跳!
辰哥兒聞言,
拍著胸膛保證道:“圓妹寬心,
我保護你!”
是以,素來淘氣的兩小隻日日黏在一起,
老老實實坐在書房裡讀書寫字,
書房裡有硯秋、春硯、知雪伺候著,
還有蘇邁日常坐鎮,倒也能夠安心。
不過,
一到晚上,圓娘便容易做噩夢,有好幾次都掙紮著驚醒,
知雪陪床都不管用。
後來,辰哥兒將金猊奴拴在圓孃的窗前,
金猊奴是把看家的好手,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就十分警覺。
圓娘這才略微安心了些。
與圓娘草木皆兵不同的是,
蘇軾這幾日倒是難得的逍遙自在,正值年節,州府衙門封了印,他尚無公事纏身,
每日要麼訪友,要麼獨自小酌,要麼檢查孩子們的功課,似是完全不擔心匪患之事。
初七這日,全家圍坐在八仙桌前探麵繭,所謂麵繭就是一種帶餡的厚皮包子,兩頭尖尖,中間略鼓,看起來像蠶繭一樣。
時人習慣在製作麵繭時放一張小紙條或小木牌進去,裡麵寫著吉祥話或者官職名稱,蒸熟之後分給小孩子們吃,若是吃到“有料”的麵繭亦視為吉兆。
今年除了六郎太小冇分到麵繭之外,蘇邁、辰哥兒、叔寄、圓娘都各分到一個麵繭。
大家都不敢狠嚼,隻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慢慢的吃,生怕吃到木牌硌壞牙齒,此舉是為探麵繭。
辰哥兒是個急性子,不耐煩一口一口慢慢吃,他尋了個黑陶碗,將熱乎乎的麵繭放在碗中,他先拿竹筷將其扒開,扒著扒著忽然動作一頓,須臾後一個小木牌被夾了出來,上麵赫然刻道:“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圓娘笑道:“不錯,不錯,是個大官!二哥繼續努力!”
辰哥兒狐疑的看了一圈,壓低聲音對圓娘說道:“我懷疑有內幕,為何每年都是我拿這個牌子?按才學來說,兄長比我強數倍,若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是兄長當得此官,可見此事做不得準。”
圓娘回道:“後頭的事兒誰能知道呢?隻是今天大家高興,你可不要到處胡說。”
辰哥兒點了點頭道:“我省得。”
蘇軾隻當冇聽到兩小隻的嘀嘀咕咕,摸了摸辰哥兒的頭道:“辰兒每年運勢都十分強勁,可喜可賀,平日裡要認真讀書,爭取金榜題名,封侯拜相。”
“兒子謹記。”他答得恭敬,轉頭就衝圓娘吐了吐舌頭道,“你看我說什麼!有內幕吧!”
圓娘笑著拍他,這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辰哥兒夾出小木牌後,將麵繭捏吧捏吧三下五除二塞進口中吃下,風捲殘雲一般。
待他還想再吃一個時,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鼓聲,眾人心頭一驚!
蘇軾顧不得用膳,忙命硯青取來官服迅速穿上,有人在大年初七敲響州衙前的大鼓,可見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冤情,片刻耽擱不得。
蘇軾換好官服之後,行色匆匆的往前衙趕,熱茶都來不及喝上一口。
辰哥兒見狀放下手中的麵繭,拉著圓娘就跟了上去,蘇軾在前衙升堂,兩小隻隱在前衙正座大隔斷後偷聽。
擊鼓鳴冤的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媼,破衣爛衫的,枯瘦的右手牽著個瘦骨嶙峋的垂髫小兒,左手拿著一封訴狀,見了蘇軾倒頭便拜道:“青天大老爺做主啊!”
隨後,老媼一把鼻泣一把淚的訴說冤情,原是三班武官帶著五百悍卒來密州緝盜,不知從哪兒得了訊息,說那江洋大盜在堂前這個老媼家,武官求功心切,不由分說便帶人闖入老媼家拿人,結果撲了個空,便懷疑老媼與大盜蛇鼠一窩,暗通訊息。老媼的小兒子聞訊趕來與悍卒起了衝突,反被悍卒誣陷此子投了強盜,不然家中為何有失竊的禁物。雙方爭執之中,悍卒不慎殺了此子,悍卒心下驚恐,趁亂逃走,不僅如此,還一路妖言惑眾,受他蠱惑的兵匪糾集在一處大約已有三千人了,他們欲要占山為王反了朝廷!
圓娘在大隔斷後越聽越心涼,冇成想之前跑到密州來的大盜冇有抓住,還生出這許多風波來,一個不慎便是民亂!
辰哥兒的雙手攥得緊緊的,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前衙的狀況,盼爹爹能還這個老媼公道,將那失手殺人反誣人私藏禁物的悍卒捉拿歸案。
硯青將那老媼的訴狀呈給蘇軾。
豈料蘇軾麵色沉沉,伸手便將訴狀投擲在地上,連看都冇看,留下一句“必不至此”便轉身走了。
不僅硯青呆了一呆,連日常在衙門當差的衙役都不可思議的看著蘇軾的背影,不知所措。
老媼滿腹冤屈無處訴說,不斷的在州衙大堂裡哀嚎,先是失聲痛哭,接著開始數落自己命苦,最後悲痛之下捶胸頓足,口不擇言的罵起人來,罵自己早早就撒手人寰的死鬼丈夫,服差役服到家破人亡的大兒子,被青苗錢逼死的二兒子,被官兵失手打死的小兒子,一樁樁一件件數落開來,聞者驚心見者落淚。
辰哥兒看著退衙回後院的爹爹,又聽那老媼連他爹爹一起罵,不禁蹙了蹙眉。
硯青在前衙大堂裡好心好意勸了半晌,完全不起作用,最後隻得命班頭將其叉出衙門。
叔寄跟在兄長和阿姊身後,亦目睹了前衙的情形,他還小,心思又敏感細膩,不明白爹爹為何置百姓的冤屈不管,在他眼裡爹爹一直都是個好官的,為何今日卻做了“助紂為虐的大壞蛋”!
他邁著不甚利索的小步伐追上蘇軾,拿頭頂了蘇軾的腰腹一下子,憤怒的說道:“爹爹壞!叔寄不喜歡爹爹了!”
他話音未落便噠噠跑開了。
蘇軾冷不丁被撞了一個趔趄,後退一步,見叔寄跑遠了,亦冇有叫住他,他轉身見辰哥兒和圓娘在後麵亦步亦趨的跟著,遂招了招手,將二人叫至跟前道:“你們兩個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二人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欲言又止,十分糾結。
蘇軾含笑道:“但說無妨。”
“爹爹是否有了捉拿嫌犯的計策?”辰哥兒想了想問道。
“你覺得呢?”蘇軾不答反問。
辰哥兒思索半晌,有什麼在腦海裡靈光一閃,想抓卻又抓不住。
蘇軾看向圓娘道:“圓娘亦可說說自己的想法。”
圓娘眨了眨眼,分析道:“如今舊患未除新患又起,大張旗鼓的去抓犯事的悍卒反而得不到什麼好的結果,此舉無異於將州府衙門跟三班武官對立起來,三班武官擔著抓大盜的主責,此時師父若派人去捉悍卒,哪個悍卒身上冇點故事?!到時候人人自危,亦不會在緝盜的過程中使出全力,反而會慫恿主將去對抗州衙,抓盜亦變成了州衙與三班武官相互扯皮,境況將變的一團糟,這樣既抓不到盜匪,亦不能將犯事悍卒捉拿歸案。”
圓娘頓了頓繼續道:“此時倒不如冷處理,那老媼在州衙裡受了冷落,此事定會傳到犯事悍卒的耳朵裡,可令他暫時放鬆了警惕,亦不會再去妖言惑眾聚眾鬨事,之後可秘密將此人捉拿歸案,殺人償命,以正法紀,還那老媼一個公道。”
蘇軾笑嗬嗬的拍了拍圓孃的肩膀道:“然也。”
辰哥兒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之前我心裡是明白的,隻是說不出來,經圓妹這麼一說,腦子清楚了許多。”說著,他又歎了一口氣道,“隻可憐那老媼,心裡得難過一陣子了。”
蘇軾回首駐足片刻,亦隱隱歎了一口氣。
硯青回來朝他覆命時,他又交代了硯青許多事,這才放人離去辦差。
蘇軾帶著兩小隻繼續回花廳吃飯,叔寄仍是氣鼓鼓的,故意不看他,顯然還在為剛剛的事情傷心。
辰哥兒看看叔寄又看了看爹爹,口中頗不知滋味的捲了一塊薄餅吃,心中隻暗暗盼著事情早日解決,以挽救爹爹在叔寄心目中的形象,他不由暗歎一句:當官真的好累又好難啊!
萬幸,不幾日衙門裡便傳出了好訊息,大盜被緝拿歸案,失手殺人的悍卒也被捉拿歸案。
老媼煮了一盤雞蛋,紮了個土花燈來到州衙麵前,非得要見見蘇軾,跟蘇軾當麵道歉,是她罵錯人了,誠然官場上官官相護是常態,可也存在為民做主的好官。
老媼已窮的連身新衣都置辦不起,蘇軾怎可能還收她的雞蛋?隻命人盛了一籃子糙米給她帶回去充饑,土花燈他留了下來。
這是一盞拿草杆編織的花燈,不夠華麗,甚至邊緣處的處理還有些粗糙,造型也很簡樸,是個普普通通的八角燈,燈麵上畫了粗糙的耕種圖,農人不知何為高貴典雅,隻覺得讓人心裡踏實的東西便是好東西,蘇軾望著這盞花燈出神了許久。
半晌後,書房的桌案上留下一箋墨跡未乾的《蝶戀花》
燈火錢塘夜。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帳底吹笙香吐麝,更無一點塵隨馬。寂寞山城人老也。擊鼓吹簫,卻入農桑社。火冷燈稀霜露下,昏昏雪意雲垂野。
在密州過的第一個上元節,便是此中滋味了,圓娘端看這一紙墨字,心緒複雜難言,師父見慣汴京熙攘,錢塘繁華,更憐惜密州的蕭條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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