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蘇軾府上當廚娘 第第六十四章 金陵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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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桂花糕
蘇家的船在金陵靠岸補給,
一清早圓娘在房中寫文帖。
她特意穿了一件少年郎君常穿的灰青色皂緣襴衫,女扮男裝。
宛娘見狀,有些詫異,
問她:“今日可是要下船?”
圓娘點了點頭道:“有幾箱子小時候的玩意兒,已然用不到了,
扔了可惜,正好在金陵出手,也好補貼家用。”
宛娘聽得心中悲傷,生怕她典賣還用著的衣裳首飾,
忙自告奮勇道:“我隨你去,
也好叫伯母寬心。”
圓娘道:“正有此意!”
她趁宛娘去更換衣衫的空當,去敲了辰哥兒房間的門,
見春硯佈滿血絲的雙眼,
知這對主仆自從上船後便冇有休息妥帖,
她暗自歎了口氣,擡頭輕聲問道:“二哥還在睡著?”
春硯搖了搖頭道:“早醒了,
在房裡寫拜帖呢。”他抿了抿唇又道,“小娘子,有句話不當我們做下人的說,
可……”他眼眶發紅,強撐著淚水,
繼續說道,“小娘子還是勸勸二郎吧,
這一路上他拜訪了無數郎君舊友,十有**吃了閉門羹,其餘的不是遭人冷眼奚落便是被人落井下石,他們誰都不肯在郎君的案子上說幾句公道話,
小的倒也不怕彆的,怕隻怕二郎年紀還輕,一時想不開會因這些事上移了心性。”
圓娘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道:“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平日裡順風順水的誰都可做賢良君子,越是遇到事兒了越到了勘驗心性的時候,退讓不得,你也莫擔憂了,我自有幾句話說與他聽,寬慰他一二。”
春硯聞言,隻差感零涕淚了!
辰哥兒在房內見春硯杵在門口嘀嘀咕咕的,不禁擡頭問道:“何人?”
圓娘擡聲道:“二哥,是我!”
辰哥兒擱筆,招了招手道:“圓妹,過來。”
春硯讓開路,圓娘擡步進門,站在書案前對辰哥兒說道:“二哥,今日請隨我去見一個人。”
辰哥兒凝眉,拿書冊擋住自己剛寫好的帖子,問道:“今日麼?明天好不好?”
圓娘搖了搖頭道:“就今日,明天我就下不得船了。”
辰哥兒往常對圓孃的請求無有不應的,但今日他要去拜訪父親的一個故交,不太有空陪圓娘出門,他思索片刻,無奈的歎了口氣道:“好,不過得午後了。”
圓娘繼續搖頭道:“不行,現在就去!”
“這麼急?”辰哥兒訝異!
圓娘道:“若是一般的人,我自己拜訪也可,可是他太重要了,我又是女郎,怕奴仆不懂事將我支到彆處去,隻得托二哥的名去見他,在師父的案子上,若有人能說得上話,也隻有他了。”
辰哥兒見她說的鄭重,一時斂目沉默,這一路走來,他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冷落,心中自知,求人不是那麼好求的,他寧可自己去吃這些苦頭,也不願圓妹受這些委屈,他是男人被人譏諷兩句冇什麼的,圓妹一向麪皮薄可怎麼受得了?!他答應過父親,要好好照顧圓妹的。
圓娘見他不說話,又道:“他必不會叫二哥失望的。”
辰哥兒見她說的篤定,苦笑一聲,道:“走吧,我陪你去看看。”
二人出門時,恰好看到宛娘和王適站在船艙的過道裡,宛娘衝他們揮了揮手,打招呼道:“伯母同意了,不過要九郎陪著我們才肯放我們下船。”
圓娘道:“冇問題。”
春硯去車行租了一輛馬車,把圓娘需要賣掉的物品悉數拉到馬車上,幾人一同前往金陵的舊貨行市。
圓娘打探了一下舊貨行市的相關行情,她分出一些價值不太高的東西,叫宛娘等人隨便叫賣,一些精美一些的物品在這裡也賣不上價錢,她欲去典當行問問價錢。
趁此機會,她將辰哥兒叫在身邊,二人出了舊貨行市。
辰哥兒眼見著她路過一家當鋪而不入,剛要提醒她,卻見她轉身租了一輛馬車,直接道:“請小哥兒將馬車趕去城東鐘山腳下半山園。”
趕車的年輕馬伕不疑她是女子,還以為隻是個長得白細些的少年郎君,接過訂錢之後也不多話,悶頭趕車。
辰哥兒這纔回過神來,之前圓妹說出來賣舊物找典當行也隻是幌子,她叫他出來拜訪人纔是正事,隻是不知她要拜訪的是何等人物?
思索半晌後,辰哥兒斟酌著問道:“圓妹帶我去見何人?”
圓娘尤不肯說,隻道是:“到時你便知曉了。”搞得特彆神秘。
約摸一炷香的功夫,馬車穩穩的停在了半山園,圓娘將車馬費付足,利索的跳下馬車。
她朝半山園的看門小廝作揖,謙遜道:“蘇軾次子蘇遇途經金陵,欲拜訪荊公,勞煩您給傳個話。”說著,她將拜帖奉上。
蘇軾被捕的事兒還冇傳到金陵,但蘇家兩代人跟王安石不對付的事兒連王家的家奴都知道,一聽來人是蘇軾的兒子,立馬陰了臉色,擺手拒接拜帖道:“我家郎君不在,還請公子改日再來吧!”態度極其敷衍!圓娘又作一揖,自行退到一旁等待,並不將看門小廝的冷臉放在心上。
辰哥兒十分訝異,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問道:“你要拜訪的人是王安石?”
圓娘點點頭道:“我能想到的隻有他了。”
辰哥兒扶額,沮喪道:“哎,早知道你要見他,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你來了,你年紀小不太清楚,咱們家與王安石的梁子要從爺爺開始說起了……更何況,當初父親離朝去杭州任通判,就是王安石搞的鬼,若他知道爹爹落難,不撫掌大笑,我就謝天謝地了,怎麼可能還會幫我們?!”
圓娘深吸一口氣道:“正因為知道你的反應,纔不肯提前告訴你。你先彆急,且聽我分析,荊公為相時師父尚可做上州通判,中州知州等職,除了不得誌,性命是無攸的,官職也一直很穩定,算不得差吧。”
辰哥兒聞言,擰眉點了點頭,此話不假,他也承認。
圓娘見他臉色稍緩,繼續分析道:“可荊公前腳罷相,師父後腳就落了難,可見容不得荊公的人八成也容不得師父,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荊公尚有君子風度,他雖然不在朝了,但他的聲援依舊很有分量,官家不會不聽的。”
辰哥兒雖然依舊覺得不怎麼妥當,到底被圓娘說服,亦陪她站在一旁等人。
二人剛站定,便聽身後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二人忙回頭去看,隻見一個鬚髮斑白、麵色黝黑的老者正捋須打量著二人,他的眸色很深,猶如幽潭一樣,麵容倒十分坦蕩,見圓娘和辰哥兒看他,亦拱手道:“半山園中景色還不錯,兩位小友可願隨老夫一道遊覽?”
圓娘眼睛一亮,忙上前拜道:“蘇子瞻之徒林浦圓拜見長者,晚輩很願意與您一道遊園。”
“蘇子瞻之子蘇遇拜見長者,晚輩願同您一道遊園。”辰哥兒亦作揖說道,聲音微微發僵,至於真願意還是假願意就不可考了。
老者並不介懷,隻吩咐身後的隨從回園中添茶。
他徐徐轉身往半山園中走,圓娘拔腿跟上,他轉頭看了看圓娘,拈鬚道:“我聽說過你。”
圓娘詫異的指了指自己,未曾料到自己竟然這麼有名。
老者笑道:“蘇軾的弟子,又豈會是無名之輩,不過剛剛無意間聽兩位小友談天,林小友雖為蘇軾之徒,倒也並未沾惹你師父的書生氣,難得難得。”
辰哥兒跟在後麵,聞言臉色暗暗發青,氣的。
圓娘抿唇一笑道:“政見之爭,家師與您辯論過無數次,又豈是晚輩能置喙的?晚輩今日來此,是想求一份心安,家師此前因謗訕朝政之罪被官家派皇甫遵捉拿回汴京了。”
老者聞言一怔,半晌後無奈的笑了笑道:“老夫久不在朝中,倒是還未聽說此事。”
圓娘搖了搖頭道:“事發突然,新的朝廷抵報還未刊發,訊息並未傳開。”
老者輕歎一口氣道:“不是我說,你師父那張嘴啊,早晚得吃虧。”
圓娘深吸一口氣,試探道:“他自己也知道,隻是晚輩心下不安,吃虧歸吃虧,家師之罪,應該罪不至死吧?”
老者聞言默然,右手捋了捋鬍鬚,似是思量著什麼,他眉眼低垂看了眼前女扮男裝的小少女一眼,不忍道:“未必不會。”
辰哥兒心中咯噔一下,臉色瞬間煞白。
圓娘用手指狠狠的掐了手心一把,她知道老者並不是危言聳聽,迅速理清頭緒道:“家師一定不能死。”
“哦?你倒是說說,為何不能?”老者來了興趣,低聲問道。
“旁的暫且不論,為著官家、朝廷、百姓及長者考慮,家師也一定不能死。”圓娘平複了一下心緒,繼續說道,“盛世殺才士非明君所為也,此為一。家師承襲歐陽公的衣缽,在士林中的聲望極高,一旦有個三長兩短,朝堂新舊黨爭再無法調和,到時候什麼新政舊政,士大夫們隻會挾私報複,為己撈取私利,再顧不得江山與百姓,此為二。您掌政多年,潔身自好,任人唯才,從不參與黨爭,這才使新政得以推行,您希望自己此生心血因家師之故而付之一炬嗎?所以,此為三,有此三點,家師必不能死!”圓娘條理分明的說道。
圓娘說一句,老者麵色凝重一分,他深深的看著她,良久之後似笑非笑道:“那老狂生死了也好,你來做老夫的弟子如何?”
圓娘哭笑不得:“荊公說笑了。”
王安石搖了搖頭道:“子瞻的福分不輕,必不致死,你且安心。”說著,他引著二人來至涼亭中,親自將侍女點好的白茶遞與圓娘道,“嚐嚐,今年的新茶。”
圓娘喝著帶有梅花香氣的白茶,不禁潸然淚下。
王安石心中詫異,不解其故。
圓娘抹了抹眼淚解釋道:“晚輩第一次喝這樣的茶便是家師點的,如今又飲,物是人非,有些傷懷,倒叫前輩見笑了。”
王安石搖了搖頭,他命人取來紙筆,寫了一封引薦通道:“你也算純孝之人,老夫不妨指點一二,至京師後先觀摩一陣子,若情況不好,可去拜訪此人。”
圓娘略掃了一眼,見“吳充”的名諱在期間,她仔細想了想,不認得,確實不認得。
王安石捋須道:“到時候你們便知道這是誰了。”
圓娘點了點頭道:“多謝荊公指點。”
王安石擺了擺手道:“天色不早了,老夫不留你們用膳了。”
圓娘與辰哥兒起身作辭,王安石並未挽留,隻是目送著他們離開,半晌後直到看不見人影了,才歎了一口氣:“可惜了。”
王安石的夫人吳氏走了過來,墊腳望瞭望,什麼也冇看見,不禁道:“可惜什麼?”
“可惜是個女郎。”王安石惋惜道。
吳夫人輕嗔道:“獾郎又犯左性了。”
王安石失笑著搖了搖頭道:“是啊,又犯左性了。”
圓娘與辰哥兒從半山園出來,日上中天,半山園外栽了兩行桂花樹,秋風一吹,桂花便熱熱鬨鬨的開了。
辰哥兒步履沉重,神情索然,低聲道:“爹爹會無恙的吧。”
“定然會的!”圓娘揚眉道,她張開懷抱深深抱住他,深吸一口氣,說道,“荊公給了我們指點,師父定會有驚無險的。”
辰哥兒將下巴抵在她的肩頭,輕輕點了點頭,道:“嗯!”
八月桂花香,馥鬱的香氣無處不在。
桂花樹下有頭髮花白的老媼在推著木車賣桂花糕,路過二人的時候,驚詫的看了二人一眼,圓娘將眼眶中的淚水收回去,擡聲道:“阿媼,包一份桂花糕,多淋些桂花蜜。”
賣桂花糕的老媼見她是女郎,這才撫了撫胸口道:“好嘞,您稍等,這桂花糕都是現做的,我給您切一下。”
片刻後,圓娘和辰哥兒一人拿著一塊淋滿桂花蜜的桂花糕吃了起來,芬芳與甜蜜最能撫慰蕭索的心緒。
她們回到舊貨行市時,該賣的東西都賣完了,宛娘坐在一隻空箱子上喝酸梅湯,見她們來了,忙道:“這是賣東西的錢,話說圓娘,二哥,你們乾什麼去了?可叫我們好等!打聽的怎麼樣了?!”
圓娘指了指行市牌坊道:“外麵有一家典當行,給的價錢還算公道,剩下的這些東西都當了吧。”
說著,她將之前買的桂花糕遞給宛娘和王適,幾人吃完糕後,又收拾攤位去典當行當東西。
一天下來,收穫頗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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