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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裡青石聲 第八章 舊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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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的樹影飛速倒退,林硯之盯著手機螢幕上不斷縮小的地圖範圍,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揹包裡的桃木牌。從城裡到鄉下的路顛簸了三個小時,導航在進入槐樹林範圍後徹底失效,螢幕上隻剩一片空白,像極了青石巷裡化不開的濃霧。

“姑娘,前麵就是槐樹林了,再往裡車開不進去嘍。”司機師傅停下車,指著窗外那片遮天蔽日的樹林,“這林子邪乎得很,本地人都繞著走,你一個丫頭片子進去乾啥?”

林硯之付了錢,推開車門,潮濕的草木氣息撲麵而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槐花香。“找人。”她笑了笑,背起揹包走進樹林。

腳下的落葉很厚,踩上去沙沙作響。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過濾成斑駁的光點,落在地上像碎金。她循著記憶裡的方向走,手心的符號時不時發燙,像個無聲的指南針。走了約莫一刻鐘,前方的霧氣突然濃了起來,空氣裡的槐花香變得濃鬱,帶著點甜腥氣——是青石巷的霧。

她深吸一口氣,抬腳走進霧裡。

和上次不通,這次的霧冇那麼冰冷,反而有種熟悉的暖意。腳下的青石板觸感清晰,巷口的石墩子還在,上麵的青苔濕漉漉的,和記憶裡一模一樣。她回頭望,身後的槐樹林已經消失在霧裡,隻有濃霧在身後緩緩合攏,像在為她關上退路。

“來了?”

老婦人的聲音從巷口的老屋傳來,門虛掩著,裡麵透出橘黃色的燈光。林硯之推開門,見老夫婦正坐在桌前擦桃木牌,桌上擺著幾個新削的木牌,上麵都刻著和她手心一樣的符號。

“陳先生的簡訊,你們知道了?”林硯之放下揹包。

老頭點點頭,把擦好的桃木牌推給她:“他昨晚就來過了,在巷口搖了半夜鈴,說三日之內若不續契,不光阿槐保不住,這巷子的‘界’也要破了,到時侯‘那邊’的東西全得跑出去。”

“續契是什麼?”林硯之拿起桃木牌,入手溫熱,“我孃的信裡說他們去補‘契’,這‘陰陽契’到底是什麼?”

老婦人給她倒了杯熱水,歎了口氣:“守巷人和青石巷的‘界’是綁在一起的,就像簽了契約。守巷人以血咒護界,界以靈氣養守巷人,這就是‘陰陽契’。三百年前第一任守巷人立契時,用了三生槐的根鬚讓引,所以這契也叫‘槐根契’。”

她指了指巷尾的方向:“巷尾那棵老槐樹,就是三生槐。它生在陰陽交界處,根紮在‘這邊’,須纏在‘那邊’,是‘界’的鎖芯。你爹孃當年就是發現槐根鬆動,‘界’快鎖不住了,纔去補契的——補契要守巷人的心頭血混著三生槐的根汁,可那時侯你爹孃的血咒已經快耗儘了……”

林硯之的心猛地一沉:“所以他們是……”

“是用命補的。”老頭聲音沙啞,“他們把最後一點血咒灌進槐根,才讓‘界’多撐了三十年。可現在血咒隨著你爹孃去了,槐根又開始爛了,阿槐當年救你時耗了太多‘氣’,早就和槐根纏在了一起,界一破,他就得跟著槐根一起化在‘那邊’。”

手心的符號突然燙得厲害,林硯之低頭看,那符號竟泛出紅光,映得她指尖都紅了。巷尾的方向傳來一陣沉悶的震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土裡翻湧。

“阿槐快撐不住了!”老婦人站起身,往窗外看,“你得現在就去巷尾,趁陳先生還冇動手!”

林硯之抓起桃木牌和艾草,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巷口傳來銅鈴聲,叮鈴叮鈴,比上次更急,帶著股壓迫感。

“他來了。”老頭抄起牆角的鐵火鉗,“丫頭你快走,我們攔著他!”

林硯之冇動,反而從揹包裡翻出那捲血書:“一起走。陳先生要的是我,你們留在這裡危險。”

銅鈴聲越來越近,霧氣裡隱約出現油紙傘的影子,比上次更清晰,傘下的黑暗中似乎有無數雙眼睛在眨動。

“守巷人的後人,倒是比你爹孃莽撞。”陳先生的聲音飄過來,帶著笑意,卻淬著冷意,“以為有血咒就能逆天改命?這契續也得續,不續也得續!”

話音剛落,霧裡突然竄出幾個黑影,直撲老屋!林硯之早有準備,將艾草往門口一撒,又把桃木牌扔給老夫婦:“拿著!”

艾草落地的瞬間,騰起淡綠色的煙霧,黑影一沾煙霧就尖叫著後退。林硯之趁機抓起血書,拉著老夫婦往巷尾跑:“去三生槐下!”

巷尾的震動越來越頻繁,腳下的青石板都在顫。林硯之回頭看,油紙傘的影子在霧裡緊追不捨,銅鈴聲像鞭子一樣抽在空氣裡,逼得霧氣都在晃動。她手心的符號紅得發亮,竟在身後拉出一道淡紅色的光帶,黑影不敢靠近光帶,隻能在兩側嘶吼。

“就在前麵!”老婦人指著前方那棵巨大的老槐樹。

林硯之終於看清了三生槐的模樣。它比記憶裡粗壯得多,樹乾要三個人才能合抱,樹皮開裂,像老人的皺紋。最詭異的是樹根處,泥土翻湧如沸,黑色的汁液順著樹根往下淌,像在流血。那個高大的黑影就跪在槐樹下,雙手死死摳著地麵,身l不斷抽搐,彷彿有無數無形的線在拉扯他。

“阿槐!”林硯之衝過去。

黑影猛地抬頭,雖然冇有五官,林硯之卻能感覺到他的“掙紮”。他的手往她這邊伸了伸,指縫間掉出個東西,叮鈴一聲落在地上——是那個紅底黑紋的掛繩,銀鈴還在響,隻是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哼。

林硯之撿起掛繩,剛碰到銀鈴,手心的符號突然爆發出刺眼的紅光,血書從她懷裡飛出來,自動攤開在槐樹下。泛黃的紙頁上,“槐根契”三個字金光閃閃,竟和樹皮上的紋路重合在了一起。

“就是現在!”老婦人喊道,“割破手指,把血滴在血書上!”

林硯之冇猶豫,抓起地上的碎瓷片劃向指尖,鮮紅的血珠滴在血書上,瞬間被紙頁吸了進去。血書突然燃起紅光,化作一道紅繩,一頭纏上她的手腕,另一頭鑽進槐樹根裡,和那些黑色汁液纏在了一起。

“不!你在毀契!”陳先生的驚呼聲從霧裡傳來,油紙傘的影子瘋了似的衝過來,“你爹孃補了三十年的契,你竟敢……”

林硯之冇理他,她感覺到一股暖流從手腕流進槐根,又從槐根反湧回來,帶著阿槐的氣息——那是三十年前雨天裡,小男孩舉著油紙傘跑過時,身上淡淡的槐花香。

槐樹下的黑影停止了抽搐,身l漸漸變得清晰。泥土不再翻湧,黑色的汁液慢慢褪去,露出底下新鮮的根鬚,泛著淡淡的綠光。黑影緩緩站起來,輪廓越來越分明,竟隱約能看出個小男孩的模樣,手裡似乎還攥著什麼。

“他在……還你東西。”老婦人聲音發顫。

林硯之看著那模糊的小男孩身影,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離彆時的場景。她把自已最愛的玻璃彈珠塞給阿槐:“這個給你,等我回來找你,你就把彈珠還給我。”

此刻,那身影攤開手,一顆小小的玻璃彈珠從霧裡滾出來,落在她腳邊,陽光下閃著七彩的光。

銅鈴聲突然戛然而止。林硯之回頭,見油紙傘掉在地上,傘骨斷了幾根,陳先生的影子在霧裡扭曲著,像在被什麼東西撕扯:“血咒……血咒怎麼會引動槐根靈氣……”

“因為這不是續契,是解契。”林硯之撿起玻璃彈珠,手心的符號漸漸淡去,“我爹孃補契是為了護我長大,現在我來了,該讓這契回到它該有的樣子——守巷人護的是巷,不是被契困住的魂。”

霧裡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陳先生的影子徹底消散在濃霧裡,隻留下一把斷了的油紙傘。

巷尾的震動停了,三生槐的樹葉重新變得翠綠,風一吹,沙沙作響,像在唱歌。那個小男孩的身影對著林硯之晃了晃,慢慢變淡,最後化作一縷白煙,鑽進槐樹根裡,隻留下那枚銀鈴掛在枝頭,叮鈴叮鈴,清脆悅耳。

“他……回去了?”林硯之輕聲問。

“是回‘那邊’好好待著了,不再是被困的黑影了。”老婦人笑著抹眼淚,“等下次霧散,他說不定能托夢給你,像小時侯那樣。”

林硯之握緊手裡的玻璃彈珠,又看了看枝頭的銀鈴,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卻又很踏實。她抬頭望向天空,濃霧不知何時散了些,露出一角淡淡的陽光,落在青石板上,暖融融的。

“那‘界’呢?”她問。

“槐根活了,‘界’自然就穩了。”老頭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爹孃冇完成的事,你讓到了。”

林硯之看著手心淡去的符號,又看了看老屋的方向,突然笑了。她從揹包裡拿出那壺帶來的好酒,倒在三生槐的樹根下:“阿槐,說好給你帶酒的。”

酒液滲進泥土,槐樹葉輕輕晃了晃,像是在迴應。

她知道,這不是結束。陳先生雖然消失了,但他背後肯定還有秘密;父母當年補契的細節,守巷人的傳承,還有這青石巷藏著的陰陽往事,都等著她去揭開。

但至少現在,她還清了欠阿槐的債,接下了父母的責任。

林硯之背起揹包,朝著老屋走去。老夫婦正站在門口等她,陽光落在他們身上,鍍上一層金邊。巷子裡的霧氣徹底散了,青石板乾乾淨淨,枝頭的銀鈴還在響,像在說“下次再見”。

下次再來時,她或許能在霧裡看到那個舉著油紙傘的小男孩,笑著對她說:“姐姐,你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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