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裡青石聲 第九章 守巷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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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徹底散了。
陽光穿過槐樹葉的縫隙,在青石板上織出細碎的光斑。林硯之坐在老屋的門檻上,手裡轉著那枚玻璃彈珠,看著老夫婦在巷子裡收拾殘局——斷了的油紙傘被扔進柴房,散落的桃木牌碎片被掃到一起,三生槐下的泥土重新變得平整,隻有枝頭那枚銀鈴還在輕輕搖晃,風一吹就叮鈴作響。
“丫頭,進來歇著吧,看你眼睛都熬紅了。”老婦人端著一碗熱粥出來,把碗塞到她手裡,“你爹孃當年住的就是這間屋,東西都冇動過,你要不要看看?”
林硯之心裡一動,跟著老婦人走進東廂房。屋子不大,擺著一張舊木床,一個掉漆的衣櫃,桌上還放著個蒙塵的鐵皮盒。陽光從窗欞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狀的光影,空氣中浮著細小的塵埃,帶著點舊時光的味道。
“你爹孃當年補契前,把重要的東西都留在這兒了。”老婦人打開鐵皮盒,裡麵露出幾本牛皮筆記本、一疊泛黃的信件,還有一個小小的布包,“他們說,要是你有一天來了,這些東西或許能幫你明白守巷人的事。”
林硯之拿起最上麵的筆記本,封麵上寫著“守巷人記事”,字跡是父親的。她翻開第一頁,入目是一行工整的字:“青石巷之‘界’,分陰陽,隔生死。守巷人非守巷,實守‘界’之平衡也。”
筆記本裡記記了關於青石巷的事:何時霧濃,何時“那邊”的氣息會變重,三生槐的根鬚每十年會有一次異動,甚至畫著簡單的圖譜,標註著巷子裡哪些地方是“界”的薄弱點,哪些角落藏著護巷的符咒。
“原來‘界’不是死的。”林硯之指著其中一頁,“它會隨陰陽氣脈流動,我爹孃補契不隻是填槐根,還要重新布符咒?”
“是啊。”老婦人湊過來看,“你爹是個心細的,當年帶著羅盤在巷子裡轉了三天三夜,把每個符咒的位置都記了下來。他說守巷人不能隻靠血咒硬撐,得懂‘界’的性子,就像種地得看節氣。”
林硯之繼續往後翻,翻到某一頁時突然停住。那頁畫著一幅三生槐的素描,樹根處用紅筆圈出一個小點,旁邊寫著:“槐心藏‘契核’,乃陰陽契之本。血咒可催契核,亦能毀之,慎用。”
“契核?”她皺眉,“這是什麼?”
“是當年立契時,第一任守巷人埋在槐根最深處的東西。”老頭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手裡拿著箇舊木盒,“據說裡麵是用守巷人精血混著槐心木讓的‘引子’,陰陽契能立三百年,全靠它鎮著。你爹孃補契時,就是往契核裡灌了血咒,才讓‘界’撐到現在。”
他打開木盒,裡麵是一塊巴掌大的黑色木頭,紋理像血管一樣交錯,中間嵌著一點暗紅,摸上去竟微微發燙,和她手心的符號氣息相似。“這是當年你爹從槐根上削下來的一小塊契核木,說留著或許能認主。”
林硯之剛碰到契核木,手心的符號突然亮了一下,木頭表麵的暗紅也跟著閃了閃,像有生命似的。她心裡一震:“它……認我?”
“守巷人的血,契核最懂。”老婦人歎了口氣,“你爹孃當年說,守巷人不是天生的,是‘界’選的。血咒認主,契核呼應,你就是青石巷選的新守巷人。”
林硯之拿起那疊信件,信封上都冇有署名,隻標著日期。她拆開最舊的一封,字跡娟秀,是母親的:“今日見三生槐葉落記巷,‘那邊’的哭嚎聲變近了,他說契核在發燙,怕是撐不了多久了。硯之剛會叫爹孃,我捨不得她……可守巷人的責任,不能斷。”
後麵的信越來越短,字跡也越來越潦草,最後一封信隻有一句話:“硯之,等你看懂這些信,爹孃或許已在‘界’的那頭護著你。彆怨我們,守巷人守的從來不是巷,是心裡的牽掛。”
信紙邊角被淚水浸得發皺,林硯之摸著那模糊的淚痕,眼眶又熱了。原來父母不是不告而彆,他們是帶著對她的牽掛,走向了守護的終點。
她放下信件,拿起那個布包,打開一看,裡麵是幾枚銅錢、一張泛黃的符紙,還有半塊玉佩,玉佩上刻著“林”字,邊緣有道裂痕。“這玉佩……”
“是守巷人的信物。”老頭解釋道,“第一任守巷人姓林,這玉佩傳了十幾代,你爹孃說當年他們接過玉佩時,上麵就有裂痕了,像是受過重創。”
林硯之摩挲著玉佩的裂痕,突然想起血書上的字:“守巷人承天地契,以血為咒,以魂為鎖……”她抬頭看向老夫婦,“那陳先生說的‘執規者’,到底是什麼人?他們為什麼要管青石巷的事?”
老夫婦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凝重。“執規者是幾百年前就有的組織,專門盯著各地的‘界’。”老頭沉聲道,“他們說‘界’的規矩不能破,守巷人隻能按老法子護界,不能改契,不能讓‘那邊’的魂靠近‘這邊’。可阿槐當年救你,就是破了他們的規矩,你爹孃補契用了新法子,也破了規矩,所以執規者才一直盯著青石巷。”
“陳先生就是執規者的人?”
“是,而且是領頭的。”老婦人點頭,“他手裡的銅鈴不是普通鈴鐺,是‘拘魂鈴’,能引‘那邊’的黑影,也能鎮守巷人的血咒。上次他冇料到你能引動血咒毀契,纔會被打跑,但執規者不會善罷甘休。”
林硯之捏緊玉佩,心裡突然有了個念頭:“那他們盯著青石巷,隻是因為規矩?還是……另有所圖?”
她重新拿起父親的筆記本,快速往後翻,翻到最後幾頁時,發現幾行被墨水塗過的字,隱約能看出“執規者欲奪契核”“契核藏陰陽通路秘鑰”的字樣。
“他們想要契核!”林硯之猛地抬頭,“父親寫的是‘秘鑰’,難道契核不隻是鎮契的,還能打開陰陽通路?”
老頭臉色一變:“傳說三百年前立契時,第一任守巷人用契核鎖住了陰陽之間的一條通路,不讓‘那邊’的東西隨便過來。要是執規者拿到契核,打開通路……”
後果不堪設想。林硯之看著手心的符號,又看了看那塊發燙的契核木,突然明白陳先生為什麼那麼急著讓她續契——他不是怕“界”破,是怕她毀契後,契核認主,執規者再也拿不到秘鑰。
就在這時,巷尾的三生槐突然輕輕搖晃起來,枝頭的銀鈴叮鈴作響,節奏急促,像是在示警。林硯之走到窗邊一看,隻見巷口的霧又開始聚集,不是之前的白霧,而是帶著灰黑色的霧,霧裡隱約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還有……鈴鐺聲。
不是陳先生的銅鈴,是更細小、更密集的鈴聲,像有無數個小鈴鐺在霧裡晃動。
“是執規者的人來了!”老婦人臉色發白,抓起桃木牌,“他們不止陳先生一個!”
林硯之握緊契核木,手心的符號亮得發燙。她看著灰黑色的霧一點點漫進巷子,聽著越來越近的鈴聲,突然笑了。
怕嗎?有點。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父母的信裡說“守巷人守的是心裡的牽掛”,她的牽掛是阿槐,是父母未儘的責任,是這青石巷的安寧。執規者要搶契核?要破陰陽通路?
冇門。
她把契核木塞進懷裡,抓起桌上的桃木牌,對老夫婦說:“你們進裡屋躲著,我去會會他們。”
老婦人想攔,卻被她眼裡的光擋住了。那是和她父母當年一樣的眼神,是守巷人麵對風雨時,從不退縮的眼神。
林硯之走出東廂房,站在院子裡,看著灰黑色的霧漫到門口,霧裡的鈴聲越來越清晰。她深吸一口氣,對著霧裡喊道:“想要契核?先過我這關!”
手心的符號突然爆發出金光,與懷裡的契核木呼應,一道淡金色的光罩從她身上散開,籠罩了整個老屋。灰黑色的霧碰到光罩,立刻像被灼燒般退開,發出滋滋的聲響。
霧裡傳來幾聲驚呼和怒罵,腳步聲停住了。
林硯之挺直脊背,陽光落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一層金邊。她知道,這隻是開始。執規者來了,陰陽通路的秘密藏不住了,青石巷的故事,纔剛剛揭開最危險的一頁。
但她不怕。
因為她是林硯之,是青石巷選的新守巷人。
這巷子,這“界”,這契核,她護定了。
霧裡的鈴聲還在響,卻再不敢靠近光罩半分。林硯之看著霧裡模糊的影子,嘴角揚起一抹笑。
有本事,就彆躲在霧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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