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的囚徒 做一世清白人
做一世清白人
祝與淮被關在地牢裡,已經一天一夜了。
在這期間,七喜來過兩次,給他送來飯菜和藥,但祝與淮因為發燒吃不進去,血跡凝固裹滿手指。
七喜一個勁地說著“對不起”,小心翼翼地替祝與淮清理傷口,換著紗布。
祝與淮的睫毛微顫,試探著睜了睜眼,他的嗓音像磨砂紙般粗糙:“給我杯水。”
高燒讓祝與淮感到深深的疲憊,身體裡像有列火車轟鳴地碾壓而過,他的四肢痠痛,腦子像被一根鉉扯著,硬生生地來回刮擦。
七喜手忙腳亂地出去倒了杯,拿了進來,袖口打濕了一個角。
祝與淮手拄著地,費勁地坐了起來,他接過七喜遞過來的水,小口地啜飲著。
他們一時相對無言,沉默片刻,七喜說:“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祝與淮聽了很多遍,他說:“為了哪一次?”
七喜垂著眼,不敢去看祝與淮的眼睛,她說:“所有。”
祝與淮看著她的濃妝,想起那張卸去偽裝後,素淨的,長著雀斑的臉,他說:“和你無關。”
他問:“你和江雲濤認識很多年?”
七喜點了點頭,沒迴避:“從我從家離開,我一直跟著他。”
“怎麼不回家?”
七喜搖搖頭,苦笑著說:“回不去了。”
七喜的檔案,祝與淮翻過,看不出任何異樣。他們去走訪的時候,七喜的父親把他們攆出門,把門關得震天響,說自己沒這個女兒。
祝與淮見多了重男輕女的家庭,但七喜是獨生,祝與淮不知道症結所在。
七喜的眼睛流轉在祝與淮的水杯上,像是看著,又像是在發呆。
她的聲音縹緲得像是層紗,又像是霧,捉不住。
“我大學的時候,談過一個男朋友,那是我第一次戀愛,我以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所以,我明知他提出的要求不合理,我還是願意照做。直到有一天,我無意發現他把我們的忄生愛視訊傳給了他的朋友們。”七喜的瞳孔閃爍,充斥著痛苦,“我看到了他和朋友們的對話,他叫我……婊子。”
最後的兩個字,七喜的語調降了下去,輕輕的,又堅實地像是沉入水底的石頭。
祝與淮蹙了蹙眉,問:“沒有分手嗎?”
“分了,”七喜接著說,“但分不掉。”
後麵的事祝與淮猜到了,但他沒說,繼續聽著七喜講。
“他威脅我,敢分手,他就把那些照片和視訊發出去。”七喜的聲音縹緲,“於是我就不敢了。”
不敢的原因有太多,派出所有過諸多案例,熟人社會的社死,女性不檢點不自愛的輿論,父母的知曉,單挑出一件,在二十出頭的年紀,都如泰山壓頂般,摧枯拉朽。
即使事情已經過去了許久,可七喜說起來仍舊帶著一股不可言狀的惶恐,她的身子瑟縮著,瞳孔沒有焦距。
祝與淮出聲安慰:“過去了。”
七喜搖著頭,雙手用勁地互相揉搓,偏執地說:“過不去了。”
她看著祝與淮,把過去一刀刀,鮮血淋漓地割開給他看。
事情的後續並不是傳統故事裡的惡人悔改,而是多米諾骨牌般一發不可收拾。
七喜以為他的男友即使是個人渣,但也還是保持著一絲底線。但有一天,她無意在男友的電腦上發現了群聊。
她有不可言說的預感,但還是保持著心底少得可憐的希望,顫抖著手點進去。
七喜看清了,她的淚水落下,落成溪水,落成瀑布,她捂著自己的心口,一下下悶痛地用力捶打著,蹲下去。
“那晚我看著他熟睡,我想過去廚房拿一把刀,和他同歸於儘。可我站在廚房門口,那晚的月亮特彆圓,特彆白,白得像是路上撒了鹽。我就想,憑什麼啊?為什麼啊?這麼個爛人要毀了我一輩子?!”
祝與淮聽著,類似的事,他不陌生,他輕聲問:“後來呢?”
“後來,他讓我去酒吧上班,我不去。我被他打了好幾次,他拖著我去了酒吧,是厲哥救了我。”
祝與淮想起七喜對江雲濤的言聽計從,嗅到了一絲不尋常:“他幫你做了什麼?”
七喜的眼睛緩慢地轉動著,半晌,她才輕輕地說:“他被賣掉了。”
祝與淮挑眉,臉上的震驚像麵鏡子映襯著七喜,她的目光愣愣的,一張臉空洞死氣。
祝與淮沒問七喜後不後悔,後悔這種話,在事情發生後,說來毫無意義。
他在七喜的臉上窺探到太多其它的東西,屠龍之人深知自己已經成了惡龍。
七喜怔怔地虛空地看著空氣中的某一點,祝與淮艱澀地動了動喉嚨,說:“還來得及。”
七喜的瞳孔慢慢聚焦,從遠處移到祝與淮臉上,她的意識在漸漸回籠,她沒反駁祝與淮的話,坐了會,叮囑祝與淮早點休息,走了出去。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七喜每天定時過來送飯,時不時和祝與淮說上幾句話,但是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的。
有天,祝與淮吃著飯,七喜看著地牢裡狹小的窗戶,蹦出來一句:“春天快來了吧。”
蒲甘是一個四季不分明的地方,常年悶熱、潮濕,就算是冬天,也還是一水的短袖短褲。至於春天,萬物複蘇的季節,在蒲甘,變化也不明顯。
但祝與淮還是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說:“會來的。”
地球公轉帶來的春天沒到,但另一種春天卻即將降臨。
陸連旅從外麵走進來,腳步輕快,他把門關上,和大家說:“公安部這邊要組織一批人去蒲甘。”
岑科直接跳起來:“臥槽,解救被騙的人嗎?”
陸連旅點頭:“蒲甘四大家族內訌,是個絕佳的機會。上級通知我們整裝待發,抽調了我們倆。”
陸連旅沒忘記告訴季柏青,他說:“我給季柏青打個電話。”
季柏青的電話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陸連旅又打了一次,還是沒有人接。
陸連旅問岑科:“你這幾天和季老師聯係過嗎?”
岑科還沉浸在高興裡:“前天聯係過,他說他最近在監考,讓我有事給他發微信,他看見了回我。”
陸連旅心想,壞了,季柏青當時為了和祝與淮一起去馬來西亞,把課程都提前上了,學校那邊,他們還去做了溝通和調整。
岑科看著陸連旅的臉色,問:“怎麼了?”
陸連旅雖然還沒確切證據,但篤定地說:“季老師去蒲甘了。”
季柏青和陸連旅提過要去做采訪記錄的事,當時他否了,蒲甘局勢不明朗,冒然過去,難免發生意外。
岑科和陸連旅一時沉默著,事已至此,再講其它,都是無用的話,當務之急,是先把祝與淮救出來。
陸連旅說:“我們先準備吧,下星期就要過去口岸了。”
岑科說:“行。”
遠在幾千公裡之外的季柏青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從泥潭中扒開枝葉往前,時值正午,雨林裡熱浪鼎沸,動物的啼叫都帶著被太陽曬透的昏昏欲睡。
蛇頭走在季柏青前麵,小心地觀察著。
一個星期前,季柏青給他的雇傭兵朋友發去資訊,讓他幫自己找個蛇頭偷渡。
對方不可置信地回:“sean,
are
you
serio”
季柏青看著資訊,他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認真,也比任何一個時刻清楚自己將要做的事。
他記得他和祝與淮坐在寺廟門前的台階上,祝與淮問他為什麼不再做新聞?
季柏青說,因為舊事前赴後繼,因為無法改變現狀帶來的無力。
季柏青承認他對新聞失望過,但他從未懷疑過每一個當初踏進這個行業的人所抱持的理想。
季柏青在這個行業裡失望、失意、失落,但他也在這個行業裡期待、期望、期許。
他搖旗呐喊,揮斥方遒,用理想撞開現實的沉屙大門,碰壁有過,但也乘興而歸過。
最近的夜裡,他總是一遍遍地想起當初課本上看到的人,奧莉婭娜·法拉奇、娜麗·布萊、瑪麗·科爾文……
他還記得那些熱血在身體裡沸騰的感覺,他隻有一個信念:要把真相告訴世界。
他依舊相信,文字是有力量的,聲音是可以被聽到的。
蛇頭聽到有人主動前往蒲甘的時候,並不感到驚訝,他和季柏青談好價錢,說好時間。
蛇頭是中蒲邊境生長的人,會說中文,也會說蒲甘話,對兩邊的地形都十分瞭解。
季柏青身上被汗黏濕了,他隻背了一個包,他問:“還有多久?”
蛇頭把落在自己胳膊上的蚊子一掌拍死,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說:“走出這片樹林,就到了,還有五六分鐘。”
季柏青不再說話,時不時從包裡拿出水喝一口。
蛇頭在各個園區都有相熟的人,他看季柏青一臉的文質彬彬,剛要出口和他說一些注意事項,就聽見前方傳來激烈的槍聲。
季柏青對這些聲音再熟悉不過,季柏青快速地往前幾步,摁著蛇頭的肩,說:“蹲下。”
蛇頭還沒反應過來,季柏青摁著他躲到一樹茂密的叢林後,槍聲密集地轟響著,驚起了歇息的鳥群。
季柏青擡頭觀察,他們距離槍響的地方五六十米,不能再往前了。
蛇頭揪著樹葉,生怕被人發現,他小聲地喃喃道:“這是怎麼了?”
季柏青僅從槍聲無從判斷,他當機立斷:“走。”
眼下的情況,蛇頭自己也害怕,他沒辯駁,帶著季柏青原路返回。
晚間的餘暉落了山,蒲甘那邊傳來訊息,四大家族哄搶利益,開始內訌。
蛇頭煩躁地拍著大腿,罵罵咧咧道:“早不打晚不打,偏偏這個時候打。”
蛇頭愛財但也惜命,他粗聲粗氣地對著季柏青說:“他們打仗,我也沒辦法,隻能是怪你來得不是時候,錢——”
“你收著就行,”季柏青簡明扼要地打斷了他接下來想表述的話。
蛇頭原本以為雙方要爭辯一番,季柏青話一出,他臉上的褶皺都被笑得撐開了。
蛇頭也算是閱人無數,斤斤計較的亡命之徒、視財如命的人口販子,但的確是第一次見季柏青這種臨危不懼、鎮定自若的人。
加上季柏青剛答應不把錢要回去,蛇頭心情大好地勸道:“這幾天不太平,等過段時日再去也來得及。”
季柏青的眸子平緩而深沉地望著太陽落下去的地方,沒說話。
蛇頭忍不住好奇地問:“你過去做什麼?”
“找人。”
“誰啊?”
“我愛人。”
蛇頭聽了這句話,對季柏青的欣賞又上了一個小台階,他拍了拍季柏青的肩,稱讚道:“是個漢子。”
蒲甘在內亂,之前說好的在祝與淮附近的園區進不去了,季柏青拿出存在手機上的位置,問:“這個地方要怎麼去?”
蛇頭看了一眼,他在這一帶混跡多年,纔看到,臉色就變了。他問季柏青:“你愛人在這裡?”
季柏青點頭。
蛇頭的臉色變得像含了鉛一樣:“這個園區遠近聞名,逃跑的人被抓回來,會被吊死示眾。要是業績不好,會在暗網上被販賣身上的器官。”
蛇頭說的網,季柏青當初在調查報道一起跨國人口買賣新聞時,見識過。
網是個龐大的黑色地帶,武器、人口、器官、代孕……所有法律銘文禁止的事,在這裡,都變得透明。所有東西明碼標價,用泰特幣流通。
所以祝與淮被抓後,季柏青第一件事就是確定暗網裡有沒有祝與淮的名字。
季柏青點頭,淡然地說:“我知道。”
蛇頭看了看,對季柏青的情比金堅流出敬佩。
第二天,蛇頭一早就去打探訊息,回來後,一臉的憂鬱,對著季柏青說:“你可能過不去了,昨天隻是四大家族混戰,昨晚政府軍也加入了進來,不知道扯的哪門子瘋。”
蛇頭接著說:“你都不知道邊境線,現在全部擠滿了烏泱泱的人,口岸都關了。”
季柏青問:“你昨天帶我走的那條路,還能走嗎?”
“還能走呀,但是再晚我就不知道了,按照這種局勢,我估摸後麵這段時間進出都難。”
季柏青說“行”,他開始收拾自己的包,把所有重要的東西都檢查了一遍。
蛇頭張大嘴,說:“要不你緩緩,現在在打仗,你過去也找不到人。”
季柏青拿出手機,在微信裡傳送著每日關懷,說:“不等了。”
蛇頭見勸不動季柏青,囁喏地說:“那……我……”
季柏青把微型相機放好:“我記得路,你不用帶我了。”
蛇頭在心裡謝天謝地,但是麵上還是流露出一絲不好意思:“那你小心哈。”
季柏青從蛇頭家拿了兩瓶水,他背著包沿著昨天走過的路往前。
祝與淮還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他在睡夢中聽見槍響,猛然睜開眼,心臟像是遊樂園裡玩過山車般失重,空蕩著無所依。
祝與淮原本以為是江雲濤又在殺害不聽話的人,但槍聲一直接連響起,並未停斷。
祝與淮留神聽著,外麵亂哄哄的,摻雜著哭喊和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七喜急匆匆地從外麵進來,拿著鑰匙給祝與淮解開手銬和腳鐐,祝與淮問:“怎麼了?”
七喜動作迅速地開啟了手銬,說:“蒲甘內亂,你待會趕緊走。”
內亂?
祝與淮問:“那江雲濤呢?”
“我沒見到他,”七喜蹲下去把腳鐐開啟,丟到了另一邊。
祝與淮剛要站起來,就聽見了外麵來人的腳步聲,祝與淮和七喜同時怔住,祝與淮反應快,立刻坐了回去,重新拷已經來不及了,他虛設地把手腳放進去。
彪子進來看到七喜,嘿嘿笑了兩聲,視線來回在她和祝與淮身上回蕩。
他陰陽怪氣地笑著說:“哎呦,你在呢。”
七喜雙手抱臂,眼睛不太自然地望向祝與淮的手銬和腳鐐,但好在地牢光線不好,彪子沒看出來。
七喜語氣生硬地回:“我來看看他傷口怎麼樣,以免影響交易。”
彪子顯然不相信她的話,乾涸地笑了兩聲:“這樣啊。”他看著七喜的腰線舔了舔唇,眸子暗了暗,站得離七喜近了點。
七喜往後退了一步,戒備地看著他,急促道:“做什麼?”
彪子左右兩隻手搓了搓,眯笑著:“要不你跟我吧。”
七喜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就差把吐沫吐到對方臉上,她冷笑著,瞥彪子一眼:“喝多了吧。”
彪子也不惱,笑得臉頰兩邊的肉都堆在一起:“彆這麼決絕,再想想。”
七喜的眉眼挑著,往後退,他嬉笑著,去碰七喜的臉。
七喜用手奮力揮開,祝與淮看好時機,站起來,把拴在椅子上的鏈子朝著彪子的脖子一勒。
彪子肘擊祝與淮的腰,轉過身,朝著祝與淮的麵門揮去。
祝與淮擡起手進行隔檔,彪子一拳打到鐵器上,痛得齜牙咧嘴。
祝與淮趁彪子吃痛的瞬間,重重的一拳打到了他的肚子上,又朝著他的下顎猛地一記。
彪子眼冒金星,往後退了兩步,下意識地想去摸放在腰間的槍。
七喜已經奔了過來,她對著彪子的腿用力踢過去,彪子痛得直罵“臭婊子”。
祝與淮先彪子一步,重重地朝著他的腰又是一記,趁他擡手要還擊,用手拉著鐵鏈勒在他的脖頸上,一隻手直奔著他的腰間把槍掏了出來。
祝與淮乾脆利落地摁下保險栓,拿槍抵著彪子的額頭。
彪子天大的怒火都被冰冷的槍管澆熄了。
祝與淮冷著聲,朝著椅子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坐過去。”
彪子坐好,七喜把手銬和腳鐐給他戴好。
祝與淮站著,抓緊時間問:“外麵怎麼了?”
“沒怎麼,大家打掃衛生。”
外麵的槍聲還在持續著,祝與淮對著天花板開下一槍,劃過槍管的子彈冒著硝煙轟鳴而出,祝與淮再次把槍抵在彪子眉心。
祝與淮沒廢話,他的臉隱在不明亮的光線裡,冷硬地又問了一遍:“說不說?”
彪子害怕下一顆子彈射中的是自己,他顫著聲:“內亂了,明家來人要求把園區裡的人全都轉移。”
“前兩天來,說的就是這個事?”
“是。”
彪子為了自己活命,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不是我要害你,是厲哥讓我來,說給你聯係好了買家。我是無辜的,放過我。”
七喜踹了他一腳:“呸,走狗。”
祝與淮不想和他多做糾纏,他把槍放好在自己的口袋裡,問七喜:“你跟我走,還是留下?”
七喜原本就是趁亂來放祝與淮走,這下被發現了,她不可能有活的機會。
她和祝與淮說:“我跟你走。”
時間緊急,園區裡一片混亂,祝與淮問:“程式設計師他們都走了嗎?”
七喜眼睛四處環顧著,說:“走了,他們是第一批被運走的人。”
祝與淮問:“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讓我進去他們之前的辦公室?”
七喜不理解在這人命關天的檔口,祝與淮問這個做什麼,但還是說:“我試試。”
七喜看了彪子一眼,和祝與淮對視著:“你換上他的衣服。”
祝與淮看著彪子,一拳打暈,利落地換上了。
七喜帶著祝與淮避開監控攝像頭,她從彪子的口袋裡找出鑰匙,還讓祝與淮戴上口罩。
大家這時候都在忙著把人轉移走,壓根沒關注到七喜這邊,碰到了,七喜就淡定地點個頭。
原本擠擠攘攘的園區裡,現在空了一大半,不服從命令,帶頭鬨事的人變成了屍體,被繩子拴著,掛在院牆上。
七喜用鑰匙開啟程式設計師的辦公室,她左右兩邊看了看,帶著祝與淮閃進去,七喜說:“你儘快,厲哥待會就會發現端倪。”
祝與淮挑了一台最近的電腦,他和七喜說:“把手機借我。”
七喜拿過去,祝與淮加了區號,他的嘴裡小聲地念著:“快接快接。”
與此同時另一邊,岑科看見來自蒲甘的電話,第一反應是祝與淮。
他摁了接聽,祝與淮吊在心口的那團氣從善如流地降落,他快速地說:“我是祝與淮,你現在登上□□號,你遠端操作。”
岑科在電腦前立刻坐直了,他照著祝與淮的指令快速地動著手指。
岑科看著電腦上龐大的資料,忍不住地國罵出聲。
祝與淮簡明地說著情況:“現在內亂,他們要把園區裡的人轉移出去,我現在一切都好。”
七喜站在門邊,拉著百葉簾,觀察著外麵。
她在心裡祈禱著,晚一點被發現,晚一點被發現。
運送祝與淮的人在外麵等得不耐煩了,進來找,走近了才發現是彪子。
他們拍打著彪子的臉,大聲地喊著他的名字,彪子從昏迷中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程式設計師房間……快去。”
祝與淮交代著:“你把這些資料都儲存好,這些都是證據。”
七喜看著另外一邊來了人,她出聲喊著祝與淮:“快走快走,來人了。”
祝與淮沒耽擱,他看著電腦上的進度條,嘴上說著:“馬上。”
七喜在門邊貼近了,轉回去看祝與淮:“快點,不然來不及了。”
岑科聽見祝與淮這邊的動靜,也跟著提著一顆心。
還有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七十六……
七喜催促著:“快!”
祝與淮穩住氣,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腦顯示屏,還差百分之十,接近了。
來人加快著腳步,逼近著,七喜因為慌亂大腦處於宕機狀態,身子彎曲地折到一起。
百分之一,祝與淮當機立斷,起身,對著七喜說:“走。”
七喜開啟門,祝與淮隻瞥了一眼來人,出去,把門關好,立刻往前走。
來人發出聲,指著他們倆:“給我站住!”
誰這時候站住誰是傻子,七喜和祝與淮幾乎是用跑的,七喜對園區的地形比較熟,她帶著祝與淮往另外一邊走,避開了轉移的人群。
跟在他們身後的人窮追不捨,祝與淮看了看槍膛,有四發子彈。
他和七喜已經到了二樓,他從窗戶望出去,人群排著隊正在上車。
祝與淮讓七喜跟在他的身後,他們躲在牆壁後麵做掩體,跟在他們身後的兩個人才上來,祝與淮就開了槍。
子彈筆直地射過去,第一個人沒有警覺,應聲倒地。第二個人閃到一邊,掏出槍還擊著。
祝與淮沒有浪費子彈,他朝著後麵擺擺手,示意七喜往後退。
祝與淮和七喜的腳步都放得輕,他們矮著身子,沿著牆壁往後。
祝與淮不想戀戰,他隻想趕快從屋子裡出去。
七喜探頭探腦地看著前麵沒人,她轉回身和祝與淮說:“你跟我走。”
七喜帶著祝與淮從另一側的樓梯上去,邊跑她邊解釋:“看守的人都去轉移人了,天台沒人。”
跟在他們身後的人不敢冒然行事,隻是一個勁地叫囂著,讓他們出來,時不時地開個槍。
七喜和祝與淮一口氣跑到樓頂,天台的門被一把大鎖鎖著,打不開。
祝與淮讓她退後,他對準了,一槍下去,鎖斷成了兩截。
跟在他們身後的人聽見聲響,暗暗罵了句,緊跟著也往上走。
祝與淮和七喜躲在天台的一處牆壁後,人一上來,祝與淮就開了槍。
那人身體往前一撲一滾,躲過了祝與淮的子彈。
祝與淮的子彈經不起消耗,他怕槍聲引來更多人,他必須要速戰速決。
祝與淮冷靜地觀察著子彈射過來的方位,他掃了一眼,從地上撿起個瓶子,丟出去。
那人成功地上了當,祝與淮反應迅速地從掩體後出去,一槍擊中。
園區內的建築密集,可以從這一邊連到另一邊,祝與淮和七喜暫時從死亡的困境中逃離出來,他們不要命地在天台奔跑著。
七喜邊跑邊說,喘著粗氣:“你從現在開始數的第六棟樓出去,從左手邊一直往前跑,跑到水牢的那個地方,你順著河一直往前,不要回頭。”
七喜跑著跑著停了下來,她的雙手拄著膝蓋,氣息不均勻地吐著,她朝著祝與淮的背影大聲喊:“往前跑,彆回頭。”
祝與淮跑出去幾步,才發現七喜沒有跟上,他回過頭,看著七喜:“跑,彆站著。”
七喜站直了,眼睛裡帶了淚,七喜朝著祝與淮揮揮手,說:“我跑不動了,也不想跑了。”
祝與淮沒猶豫,他折回身,牽上七喜的手:“活著,比一切都重要。”
有其他人很快上來了,他的槍口對準了祝與淮,但是隔得遠,準頭不夠,沒打上。
祝與淮和七喜來到天台的邊緣處,他和七喜對望一眼:“跳。”
他們縱身一躍,從一棟樓跳到了另外一棟。
後麵的人沒放棄,他們緊緊跟在後麵,槍聲接二連三地響起。
七喜跑著跑著沒有了力氣,她的整個身子慢慢地沁出血來,她放開了祝與淮的手。
祝與淮剛忙著逃,現在才發現七喜中彈。
七喜用手推著他,眼裡全是真心實意的急切:“快走,彆管我,我不會怎麼樣的。”
祝與淮不相信,還想去拉七喜,七喜笑笑,搖了搖頭。
槍聲又響起,子彈擦著祝與淮腳邊的地板滑過,七喜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說:“走,你死在這,所有的一切就沒有證人了。”
七喜沉了沉聲,在迫在眉睫的關頭告解:“我知道我應該為我做的事贖罪,但我實在不想再被困住,我不想再在監獄裡呆那麼多年,你就當成全我。”
她的聲音苦澀,一雙眼淒楚。
祝與淮最後看了一眼七喜,他想起香港那天,提著一條魚走在路上,時不時用手指戳一戳魚尾巴的她。
祝與淮抓著她的手鬆開了,他看著,叮囑道:“照顧好自己。”
祝與淮說完,朝著前麵奔跑而去。
她朝著祝與淮跑的方向看了看,她有一句話一直想和祝與淮說,其實她的名字不叫七喜,叫做阮夢蝶。
越來越多的血從七喜的身體裡湧出,她強撐著走到天台邊,看著樓下烏泱泱的被轉移的人群,她笑了。
她張開雙臂,身子往前輕輕一躍。
這麼多年,她擔驚受怕,午夜夢回時分,常常從噩夢中驚醒。有時候,她看著鏡子中的臉,卻常常感到陌生。
她用一層一層的粉掩飾裝扮著,想讓自己清白,卻還是聞到自己身上早就腐爛的氣味。她用香水掩蓋,卻還是止不住的腥臭。
後來,她知道,自己在很多年前就死掉了,存活在這世上的隻是一具行屍走肉的軀殼。
七喜在風裡笑著,這是她為自己做的最後一個決定。
這次,她終於不會再被噩夢驚擾。
也終於可以再次寄希望於來世,做一世清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