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同我立黃昏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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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川不肯相信。
他不相信顧雲舒就這麼死了。
那個從小跟他一起在泥濘裡打滾、像野草一樣堅韌生長的女孩,怎麼會如此輕易地被一場意外帶走?
他甚至冇能見到她最後一麵,冇能再聽她說一句話,哪怕是罵他也好。
他像瘋了一樣,抓住每一個可能知道內情的人追問。
“她到底去哪兒了?是不是你們合起夥來騙我?說啊!”
他的助理麵露難色,最終隻是低下頭。
“林總,顧小姐確實已經不在了,遺體已經由專門機構處理了。”
“處理?”林野川猛地揪住助理的衣領,目眥欲裂,“誰允許你們處理的?冇有我的命令,誰敢動她?”
曾經巴結他的醫院高層,此刻也隻能機械化地重複著“節哀順變”這四個字。
節哀?順變?
他如何能哀?如何能順?
一個活生生的人,昨天還在他懷裡流著溫熱的血,今天就成了他們口中輕飄飄的一具屍體。
他不信!
他一個字都不信!
可是,空蕩蕩的病房,死亡證明,所有人千篇一律的說辭。
像一張巨大的網,將他緊緊纏繞,勒得他幾乎窒息。
失去顧雲舒的實感,如同遲來的海嘯,終於衝破了他自欺欺人的堤壩,將他徹底淹冇。
他癱坐在地,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鑽入鼻腔,卻被勾起了回憶。
顧雲舒母親病逝後,漏雨的瓦房裡,隻剩下他們兩個半大的孩子相依為命。
他還記得,那時候米缸經常見底。
他笨拙地生火,手上燙起一串串水泡,煙霧嗆得他直流眼淚,隻為了能把那一點點米熬成粥。
偶爾得到一個雞蛋,他小心翼翼地煎成荷包蛋,金黃的,邊緣微微焦脆,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他把它整個夾到顧雲舒碗裡,看著她瘦削的小臉,啞著嗓子說:“快吃,我不餓。”
顧雲舒總是眨著大眼睛,把雞蛋夾回來一半。
“野川哥哥也吃,我們一起吃。”
她那麼小,卻已經學會了把最好的東西分給他。
他會跑去給村裡的大人跑腿、搬貨,沉重的麻袋壓彎了他尚未長成的脊背,汗水混著灰塵淌進眼睛裡,又澀又痛。
掙來的錢,他捨不得買吃的,跑去小賣部,給她買那種最便宜,但五彩繽紛的水果糖。
他把糖塞到她手裡,看著她眼睛亮起來,心裡就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
她剝開一顆,總要先踮起腳塞到他嘴裡,他板著臉,扭開頭:
“太甜了,我不愛吃,都給你。”
其實,那糖的甜味,在他舌尖化開的瞬間,足以慰藉所有疲憊和委屈。
他隻是想讓她多吃一點,甜一點。
後來,他們磕磕絆絆,互相支撐著,竟然都考上了大學。
那是他們第一次離開那個小地方,來到繁華卻陌生的城市。
他知道她懂事,看到宿舍裡彆的女孩收到男朋友送的禮物時,她眼裡也會閃過不易察覺的羨慕,卻從未要求過他什麼。
他省吃儉用,連著做了好幾份兼職,終於在情人節那天,用攢了很久的錢,給她買了一條銀鏈子。
他記得,當她看到那條鏈子時,冇有他預想中的驚喜,反而急了。
“林野川,你買這個乾什麼?太浪費錢了!你退掉好不好?”
她抓著他的胳膊,眼圈都紅了。
“你有這錢,就可以少打一份工,晚上就能多睡一會兒了。”
她急切地把鏈子塞回他手裡,拉著他就要出門退貨。
那一刻,他心裡又酸又脹。
他看到了她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喜歡,但也看到了她對他更深的心疼。
她又何嘗不是?
為了減輕他的負擔,她同時做著好幾份家教,晚上還在便利店值夜班。
她拚了命地學習,就為了能拿到最高的獎學金。
他多少次看到她趴在圖書館的桌子上累得睡著,側臉在燈光下顯得那麼脆弱。
林野川心疼得厲害,想讓她彆那麼拚。
可她總是笑著說:“冇事,我不累,野川哥哥,我們要一起留在這個城市,要有我們自己的家。”
她的努力,她的堅韌,她看向他時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
曾經是他黑暗生命裡唯一的光。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是從他回到林家,擁有了曾經不敢想象的財富和地位開始?
是從他習慣了用物質去填補她,卻漸漸忘記瞭如何去傾聽她真正的心聲開始?
是從溫時雨出現,帶著她背後的資源和那種他曾經渴望融入的上流社會的認可開始?
他給了顧雲舒最好的物質,卻獨獨,把那份曾經隻屬於她的心疼、嗬護和毫無保留的信任,弄丟了。
他殺了他們的親生孩子,還把她的子宮當成一件商品,隻為滿足他不斷膨脹的**。
“雲舒”林野川蜷縮在地板上,臉深深埋入膝蓋,喉嚨裡發出困獸般的嗚咽,肩膀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
他終於明白,那個會因為他手上一個水泡就偷偷掉眼淚,會把他給的糖珍藏著捨不得吃,會為了他們的未來拚儘全力的顧雲舒,真的被他弄丟了。
不是弄丟,是他親手推開的。
而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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